不过。

以后大抵是常在京城了,等到天巡军得胜归来,见到那浴血之后的强军,想必更为震撼人心。

“小少爷,咱们先去次辅府落脚吗?”

马夫询问道。

自家老爷,是国朝内阁次辅大臣,有着先皇赏赐的府邸。

按理说,小少爷入京,要先去拜见老爷,只是,老爷去执行国策了,未在顺天府内,就可另作安排了。

“去都察院!”

刘杰想了想,摇头道。

今儿个是北征的日子,京城的衙门点卯都晚,现在赶过去,说不定能赶上上值点卯,正好见见国朝御史们的成色。

朝廷这潭死水,皆由御史而起,不能再任由发烂,发臭下去了。

至于次辅府,晚间放衙再回也不迟,再与侄儿相见。

马车辘轳滚动,车体年久失修,发出吱呀呀的响动,扰人耳朵不得清净。

皇城西,京畿道街。

刑部、都察院、大理寺,并列为三法司,而官廨,也相挨着。

都察院左边是大理寺,右边,是刑部。

只不过,刑部的六扇门,衙门口朝南开,都察院、大理寺的衙门口,朝北开。

刑部衙门口,前面那条街道,称之为刑部街。

都察院、大理寺前面那条街道,称之为京畿道街。

顾名思义,在都察院、大理寺的正对门,是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

都察院,下辖全国朝监察御史,监察天下。

而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仅监察南北两京及附近州县,此衙御史,人称京御史。

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属于都察院的一部分。

不过。

自诩高贵的京御史,是瞧不上十三道监察御史的。

本是同个衙门,却因人心,硬生生拆分成两个衙署。

甚至。

连两个衙署前面的街道,都惯上了京畿道街之名。

足见京御史的霸道。

也符合御史们,品小言高,以下犯上的传统。

此地,是太宗皇帝所设,也不知道这是否为太宗皇帝的玩笑。

自永乐十九年迁都顺天,转眼间,八十余年过去,都说不清道不明了。

唯独没变的,就是御史们行走时,眼高于顶的臭毛病。

就连都察院和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门前的阍者,也是如此。

破旧马车缓缓驶来,两个衙署的八个阍者,坐在春凳上,谁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哪怕听到马车停下,马车上的人儿下来,还是全然不在意。

刘杰走下。

看到这一幕,不禁摇摇头。

世人皆说,翰林清贵,却浑然不知,这御史言官更加清贵。

连门前的“狗”,都受感染了。

徒呼奈何啊。

刘杰拾级而上,到都察院门槛前,被拦住了。

“哪来的狂生?”

邻近的阍者,呵斥道:“半点规矩都不懂,就敢往里闯,看清楚,这是都察院衙署。”

“我要进的就是都察院衙署。”

刘杰停下,不动声色道。

且听犬吠,且看犬狂。

“呦,是京外来的吧?”

那阍者看着刘杰身上泛白的衣衫,一副落寞士人的样子,调笑道。

其余阍者斜着眼看过来,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意。

似是看到了只大肥羊。

“是的,从未来过京城。”

“来告官?”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这狂生,连话都说不清,还要官爷我教你?”

那阍者又骂了两句,促狭道:“也是官爷我心善,知你是外来的,愿教你点京里的规矩,不然,就像刚才你冒冒然闯入衙署内,惹怒了哪个御史老爷,告人的事不成不说,还少不了一顿板子。

坊间流传着一句话,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这都察院衙署,门口虽是朝北开,但道理也是那个道理。

官爷我问你,有银子吗?”

都察院。

是国朝太祖皇帝所创设。

与前代御史台之制不太相同。

设左右都御史,左右副都御史,左右佥都御史,以及一十三省道监察御史共一百一十人。

还设有经历司、司务厅、照磨所、司狱司等衙口。

左都御史任诸台之长,与六部平行,合成为七卿。

都察院提督各道,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

有目见大臣奸邪,小人勾党,与作威作福地方官,有不公,不平之音,皆可到此鸣冤告官。

全因本朝太祖皇帝是苦出身,允准民告官。

搁在以前的朝代,哪个不要先滚钉板,挨板子。

然而。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刘杰没想到,自己作为都察院的“阎王”,竟然小鬼给挡在衙门口外面,索要入门银。

古往今来,只听过那烟花柳巷中,进那青楼勾栏,见那轻薄妓子,会被索要入门银。

这都察院,当真是把御史言官之名给作践了!

“看来,这不是都察院,而是那青楼勾栏,在这里面的,不是御史言官,而是风尘之女!”

刘杰哑然失笑道。

这世道。

真特孃的黑!

此话一出。

阍者们不由得变了脸色。

都察院院内,正巧有两位监察御史要出衙,听到这话,顿时站住了。

“直娘贼,好大的胆子,敢骂御史言官是那下贱女子!”

那阍者注意到有监察御史要出衙,连忙喝骂道。

而这声喝骂,却让观望的监察御史脸一黑。

这狂生说那么多,竟让这“看门犬”给坐实了。

“真乃小人也!”

刘杰摇摇头,瞥了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两御史,没了再逗乐的意思,从腰间锦囊中,取出了官印。

阍者们膝盖一软,扑通跪倒。

对门的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阍者听到动静,忍不住投来了目光。

只可惜。

人背对着,看不清那手里的官印。

“见过总宪大人!”

两位监察御史近前来,看清官印,揖手道。

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分掌院事,称总宪。

国朝官场,以左为尊。

看来。

这就是陛下钦点的都察院左都御史,内阁次辅大臣刘健三子的刘杰了。

不一会儿。

都察院右都御史史琳率众都御史前来迎接。

京畿道监察御史衙署的京御史们,也闻声而来。

“见过总宪大人!”

“见过诸位同僚。”

刘杰揖手还礼,随后,抬脚踏过了都察院门槛。

身后上百位御史言官影从,场面,何止壮观。

之前拦路的四个阍者,不知什么时候晕了过去,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

但都不重要了,最先见礼的那两位监察御史,命人将阍者抬走,以后,绝不能再在刘总宪面前出现。

正堂。

刘总宪与史总宪分左右落座。

余者副都御史、佥都御史亦分左右落座。

诸监察御史,于堂前而立。

“史大人,今日朝中,可有奸邪大臣?可有小人勾党?可有作威乱政之人?”

刘杰开门见山道。

官场那套,与他无干。

“国朝河清海晏,朝廷乾坤净空,自是没有。”

史琳右眼皮一跳,老练道。

刘次辅的三公子,与众不同啊。

“户部尚书刘成学,谄媚陛下全国朝选妃,是不是奸邪?”

“勋戚定国公、成国公、保国公,及一干爵爷,不服国策,是不是勾党?”

“都察院衙署门前,阍者拦路索银,监察御史视而不顾,是不是作威乱政?”

三声质问。

史总宪哑口无言,嘴角微微抽搐。

这刘杰,第一问,直指侄儿刘成学,难道是想大义灭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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