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思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那个人。

她记得,纪冷明称呼此人为‘包震’。

‘包震’这个名字,基本上混媒体圈的人都有所耳闻。

王思思进军内地市场时,也进行过必要的拉拢社交媒体的活动。

也曾有圈内人提醒过她。

对方操持着讳莫如深的口吻,神态既有隐秘的厌恶,又有由衷的钦佩,那样的复杂神情,令王思思至今都记忆犹新。

对方说:“大部分媒体都容易搞定,无非求财求利,事儿办不成,无非财利给的不够多而已。”

“但有一个群体,千万别用这套来衡量,这帮人不图名不图财,就他妈的认死理,也没做什么坏事,他妈的跟狗一样咬着你不放。”

“其中,这群咬人的狗里面,有个咬人咬的最凶的,那人叫包震,十足的疯子,能为了他所谓的‘道义’,连命都不要。”

“所以,思思姐,你打打擦边完全没问题,就是别得罪了这个叫包震的.....”

商人,对这部分为了所谓的‘公平公正’的媒体记者,几乎抱有天生的敌意。

只要你配合,我赏你一碗饭吃没问题,但你不能砸我的锅。

而调查记者的本职工作,就是砸‘锅’。

王思思在港区长大,爷爷辈白手起家,在动荡不安的历史阶段趁势崛起,之后奠定令人咂舌的豪门巨室的特殊地位。

可以这么说,王思思一出生,便是资产阶级的代言人。

因此,瑟缩在寒风冷雨里的浑身浴血、半陷入昏迷的中年男人,引不起她的丝毫的同情。

她更不理解的是,纪冷明跟她合伙做生意,难道不应该秉持与她相同或相似的想法吗?

这个小伙子,脑脊液和尿液一起排出去了?

居然给一个随时回给他们带来威胁的定时炸弹强出头?!

王思思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脑子出了大问题的合作人。

“纪冷明,这个叫包震的,他是调查记者!”

“你懂什么是调查记者吗?”

“会对我们......”

纪冷明讥讽的目光陡然迸射而来,王思思后半句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嗓子里。

对方那种饱含浓烈嫌恶的神色,扎的她浑身生疼。

“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调查记者?”

“只有站在大众对立面的,才会视他们为洪水猛兽!”

王思思尚未来得及说什么。

另一边,方才腿部中弹的高壮男子爆发亢厉的、昂奋的、刺耳的大笑声。

血水顺着他的裤腿蜿蜒而下,在潮湿的水泥台上洇开一片血红。

他极力推开搀扶着他的人。

雄壮的男人忍着裂骨之痛,强行嶙嶙屹立。

他双瞳瞆逼着纪冷明。

嗓音如同从五脏六腑里裂出,转化为一声声具象化的、血腥味浓郁的嚎吼。

“我凭什么要向包震道歉!”

“他闯入我的领地,破坏我的计划,吞噬我的成果,损害我的利益,我揍他打他,乃至弄死他,都只是对施暴者的最正当的反抗!”

“我为什么要对他这样的强盗道歉!”

纪冷明了解郑易平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但郑易平这样的人,从来不理解纪冷明的所思所想。

纪冷明在重新活过来时,有总结过他上辈子为什么惨死的原因。

其中有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高估了人性中的神性,低估了人性中的兽性。

上辈子,他总以为,自己只要对温婉好,足够的好,是可以用自身行为去感化她的,只要不懈努力,他一定能击穿温婉的牢不可破的价值体系。

后来,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被剥削、被压迫的人民,怎么能把对社会的美好希望,寄托在利益集团的良心上?

不把他们打疼,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有良心!

“你的成果?我说过,那不是你的成果!”

纪冷明粹亮的眼睛有流光飞转。

刹那间庸淡的五官流淌瑰丽的光辉,一身风骨,光彩夺目的连幽冷寂黑的夜都五彩斑斓起来。

“我能理解,你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做出的一切努力,包括进行扭曲事实的诡辩!”

“但是,仍然不能否认,你口中所谓的利益,是通过钻漏洞、破坏规则得来的。”

“即使法律上暂时程序正义,但我也可以促进国家,修!改!法!律!”

郑易平再度仰天大笑。

毫不留情的讥笑声撕破最后一丝余地。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狗屁笑话!”

“世间万物,皆有生存之道,在这片土地,就是奴役有理,奉献有罪!”

“你说我钻漏洞,可事实就是规则漏洞百出,我不去钻,自会有其他人钻,那凭什么受益的那个人不能是我!”

郑易平眼底是疯魔般的红。

然而腿骨的锥心之痛,根本不抵心头疼痛的半点。

他想起自己的幼年,寒衣不蔽体,三餐难果腹,只有足够狠辣,才能尽可能的活下去。

接着他遇到了赵虎,本以为这是他生命里的贵人。

可赵虎的所有行径明确的昭示着一个事实:世上有一座等级森严的大山,任凭你如何努力,爬的有多高,也只配在真正的权贵脚下,充当他们的垫脚石。

赵虎就算官做得再大,又如何?

正如他所说,决定秩序的,从来不是十年寒窗和三代从商,而是权利世袭的政治家族!

所以,在纪冷明说出‘国家修改律法’的幼稚言论时,他笑了。

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纪冷明知道对方在嘲笑他的天真。

可正确的方向,总要有人去坚持。

随波逐流,只会舟毁人亡。

这些人,总是大喊自己不容易。

可要他们真的下狠心去改变自己的生存的土壤,又会在利益的教唆下,拿起枪矛,对准想要积极作为、积极改变的群众。

这类立场本身就是歪着的人,丝毫不具备统战的价值。

反而送他们一个体面的葬礼,才是最大的仁慈!

纪冷明知道历史走向,并不愿多在‘立法’问题上多费口舌。

雷电轰鸣,逐渐变大的雨丝濡湿他的衣摆和黑发。

青年人瘦削的身影漂浮着朦胧的雨雾,像是凝结着一团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返璞归真。

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在所有人的面前,诉说了一个事实。

“这个国家,很快便不再是少数人的俱乐部了。”

“漏洞百出的规则,会有人前赴后继的将其填平。”

“郑易平,有生之年,也许你能见识到人民的力量。”

“你所背离的、唾弃的、不屑一顾的人民的力量,会让你以为的、永不凋谢的资本游戏,宛如夕阳般,落下最后一缕余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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