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月看向窗户外面种下的兰花,能够在这样的天气中养花草的人,也只有杨妮了,不管在什么环境下,杨妮总是百折不挠。

生活总是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打击着人们,可是这些善良坚韧的人又总是让生活之中处处都充满惊喜。

杨妮和麦子还在根据数据进行分析,他们总是那么乐观,不管生活怎么欺压她们,两个女人仿佛总是不会被生活的苦难压倒似的。

杨十月在这样的家庭氛围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总想着尽快认识更多的字,学习更多的知识,然后能有更大的建树和作为。

次日清晨,杨妮还是和麦子一起到了盐湖上面,众人对于两个人的到来,仿佛有了一根定海神针。

杨妮的脸上总是带着恬淡的笑容,笑着跟所有人打招呼,麦子却双眸紧锁,仿佛眼前的一切是唯一的希望,只有在这片盐湖上,她才能有更高的建树,更好的作为。

麦子一整天都在盐水里面浸泡,杨十月也是一个能吃苦的,虽然天分没有麦子高,却还是肯钻研,手里还有一个小本本,认识的字不多,却总能在上面勾勾画画,用自己的方式记笔记。

麦子晚上躺在炕上,孩子们在她的身边围绕着玩耍,杨妮却端来一壶酒:“喝点暖暖身。”

“小时候您总是不允许我们喝酒,但是爷爷在的时候会悄悄给我和麦苗一起喝两杯,也不知道苗苗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能醒来?”麦子将工资放在桌子上。

大家都劝说,如果麦苗真的醒不过来,那就带回来吧,可是麦子和杨妮始终不允许。

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会让麦苗在医院接受最好的治疗。

麦安琪搂着麦子的脖子:“姑姑,我想爸爸了。”

“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呀,等爸爸回来了,我们一家人好好生活,安琪不是喜欢画画吗,那我们就画画好不好?”麦子在麦安琪的脸上亲了又亲。

杨妮想起麦苗,总是忍不住落泪,那个少年总是那么坚韧不拔的往前走,不管家里遇到任何危机和困难,他总是挡在前面说一句“有我呢”。

小小的肩膀很早就扛起了重任,不管是麦和平留下来的,还是詹姆斯留下来的,或者说是杨妮亲口跟他说的,他总是会往心里去,会把这个家放在第一位。

杨妮总是觉得,最对不起的就是麦苗,为这个家付出最多的也是麦苗。

“想起小时候你和麦苗的事情了,你是个小算盘,家里的亏一点也不吃,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和我一样,早早的就帮家里算计柴米油盐,麦苗就是个小书呆子,但是打架却很厉害,也是因为他能打,他在家的十多年,也没有人敢说我们家的不是。”杨妮想着以前的事情,噗嗤笑出了声音。

儿女在身边,一切都是好的,即便命运给了她很多不公平,可是她总能甘之如饴,并且将那些不公平化作是动力。

曾经的麦和平对她不公平,杨妮硬生生咬牙忍下来了,还当上了副厂长。

曾经的厂子对她不公平,那么她就等待,在困境中等待清白来临的一天。

如今的命运还是对她不公平,她却无力反抗了,总是盼着出现奇迹,盼着出现一个救世主。

杨妮心中也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救世主,自己是个母亲,当年能改变命运,从一个晒盐女成为副厂长,从一个被一万个人看不起的寡妇成为技术专家,也靠的是自己。

这一次,想要度过家里的难关,还是要靠自己。

杨妮的心中非常记挂麦苗,总是担心麦苗会醒不过来,所有的一切都成为梦幻泡影,麦苗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以后该怎么过日子。

在省医院里,周围都是一片雪白,林如君很耐心的用毛巾帮麦苗擦干净脸和手。

“麦教授,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能醒过来,可是我这样照顾你,心里就是觉得很踏实,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林如君的脸上带着几分甜蜜。

不管麦苗是不是记得,但是林如君却难以忘怀。

那是一个初秋的季节,林如君刚刚从哈尔滨去到学校上学,北京着大雨,路面也湿了,林如君的行李也湿了。

浑身湿漉漉的她在学校门口不知所措,但是那么大的雨也没有人在。

此时,麦苗打着一把伞经过了林如君的身边,林如君也不管不顾的冲进了他的伞下。

麦苗一脸惊讶,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打量眼前的林如君:“同学,你这是……”

“互相帮助对不对,以后咱们就是同学了,你怎么能不帮助我呢?”林如君厚着脸皮拽住了麦苗的雨伞,两个人在伞下度过了从学校门口到宿舍的路。

直到林如君上研究生的时候,才知道麦苗原来是自己的老师,还负责带自己的项目。

但是麦苗也许忘记了那个雨天,但是林如君却牢牢的记住了。

后来,林如君和麦苗相安无事,麦苗很顺理成章的结婚生了一个女儿,但是那个金发碧眼的老师却一走了之,再也没有音讯。

再后来,林如君也成为了学校的助教,只是为了距离他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林如君看着眼睛紧紧闭上的麦苗,心中思绪乱飞:“麦教授,我一直都在等你,可能你根本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对我有多么重要。”

麦苗躺在病床上,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睁开眼。

林如君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以后啊,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在你的身边。”

麦苗依旧无动于衷。

林如君又轻声说道:“还记得吗,我们还有一次相亲呢,那也是我安排的,可是,好好的一次相亲,你却给我上课了,害我一直都不敢说,我和你,难道一直都要错过吗?”

林如君笑了起来,记忆又回到了两年前。

学校里面有老师劝说麦苗,既然妻子已经在国外不回来了,那就另外相亲结婚,至少有个人照顾孩子,麦苗在同事们的劝说下终于答应。

于是在一个午后,麦苗在图书馆内相亲,看见来的人竟然是林如君,以为她是来找自己请教问题的,竟然毫不犹豫的坐下来,拿出项目书,一个个的给林如君列方程式。

林如君也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反而是坐在麦苗的对面,听他滔滔不绝的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最后,两个人谁都没有挑明是来相亲的,反而是他们回到了麦苗的家里,她给麦苗还有孩子做了一顿饭。

后来,麦苗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相亲,也不愿意再找一个妻子。

林如君也从一个小姑娘等成了老姑娘,从麦苗的学生熬成了麦苗的同事。

在此期间,很多人都在撮合他们俩,麦苗始终无动于衷,永远都是一句话,林如君还是一个孩子,比我小十多岁,真的不合适。

麦苗也总说,强扭的瓜不甜,甜不甜的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林如君以为麦苗始终都没有看上自己,很多话也都没有说,只要他不娶,她也不会嫁,但是不管麦苗去哪里,她总是要想方设法的跟在身边。

“麦教授,这么多年了,我从十六岁上学认识你,今年我都二十六岁了,我们认识了十年,我爱了你十年,即便现在你成为这副模样,我只是看着你也会觉得安心。”林如君握住了麦苗的手。

他总是那么英俊,那么沉默,但是关键时刻,总能给林如君足够的安全感。

林如君在学校里的时候喜欢在外面演出,还有一次被学校外面的流氓跟踪,麦苗知道了以后默默的跟在班里那几个女生的身后,直到流氓出现,将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

谁也不知道一向只喜欢做研究的麦苗,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老师,打架竟然也是一把好手,以一对三,竟然毫不逊色。

少女情怀在被拯救的那一刻,完全都沦陷了,即便当时麦苗已经成家。

林如君从未捅破那张纸,也从未说起她的情感,只是默默工作,默默守候,甚至在得知麦苗结婚生子的时候,她还主动要求到国外深造,那段时间,哪怕有麦苗与太太孩子安好的消息,就是最大的幸福。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林如君当时很喜欢这句话,这仿佛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

林如君每天都会紧紧握住麦苗的手念叨:“麦教授,我已经托同事们联系你在国外的太太了,如果她愿意回来照顾你那就最好了,如果不愿意,以后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你身边。”

正在林如君和麦苗说话的时候,几个人突然敲门进来了:“如君,真的是你吗,我们接到电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真是没想到,你和麦教授竟然在这里,我们知道以后赶紧来了。”

外面还下着大雪,林如君看见以前的同事匆匆赶来,连忙站起来让座:“你们怎么都来了?对不起啊,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你说说你这个孩子,遇到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就不能早点跟我们说呢,还是其他同事说了,我们赶紧给你拍电报,这才联系上的。”那个大姐的脸圆乎乎的,穿着一身军大衣,大家都叫她郝大姐,在学校里专门管实验室的。

郝大姐也没有坐,跟身边另外两个小伙子说了一句:“你们在这里帮帮忙,我去打水,可真是的,这么大的爆炸,能有一条命在真是不错了。”

林如君也跟着去打水:“我知道水房在哪里,和你一起。”

郝大姐刚出门就说道:“怎么是你在照顾?麦教授的家人呢?”

“我让他们回去了,他们家现在也是一言难尽啊,杨家的妈妈年纪大了,杨家的姐姐刚生产完就被婆家赶出来,这不大冬天的也要下盐湖工作。”林如君摇摇头:“我想着我和麦教授这么多年的师生情,朋友情谊,也是应该我来照顾的。”

“胡说八道,这么多年了,他都没有松口,也没说要跟你结婚,你这样不清不楚的照顾算怎么回事?”郝大姐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

“对了,国外来消息了,麦教授的前妻说是不回来了,要么就把安琪送过去,要么就他们父子俩一起过去,得知麦教授生病了,至今还是昏迷不醒,人家只是说了一句,那真是太遗憾了,你说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郝大姐气鼓鼓的道。

但是林如君的内心是窃喜的,只有对方有这么一句话,她才能名正言顺的跟麦苗站在一起。

郝大姐又继续说道:“当年麦苗和小安也是被我们撮合的,他们俩都是混血儿,我们就奇怪啊,咱们是搞化学的,就想知道两个混血儿结婚,生下来的混血儿到底是国外成分多一点,还是亚洲成分多一点。”

“噗嗤。”林如君竟然笑出了声音,郝大姐是懂得幽默的:“别看麦教授这样一本正经的,我敢保证,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成分多一点,哪怕是用自己做实验。”

两个人打完水,一边往病房里面走,郝大姐又说道:“同事们听说了麦教授的事,专门组织了捐款,还有一些冬天的物资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度过难关,下一次同事们过来,就是吃你们的喜酒啦。”

“我也希望这一天快点来,很多人都说麦苗醒不过来了,但是我不信这个邪,前几天,我父母来了,非要把我带上火车,我在火车站和他们决裂了。”林如君轻声说。

她做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无怨无悔,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她想要做的事情,一件都不能落下。

郝大姐拍拍林如君的肩膀:“你啊,也是个犟脾气的,我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如君,不管他以前多么意气风发,多么玉树临风,可是现在躺着,你照顾了将近一年多,也差不多了吧。”

“麦教授的母亲杨妮女士说过一句话,只要不死,就相信有希望。”林如君坚定的看着麦苗。

郝大姐把信封递给林如君:“我们也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没法劝的,所以只能尽力帮助你们,如君,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别为了一时的情感,浪费了自己的青春。”

“是啊,如君,只要你愿意,我们学校也缺少年轻老师,你还是可以回去的。”一旁的年轻却秃头的王教授说道。

郝大姐也用热切的眼神看向林如君:“对啊,如君,咱们还是回到学校了再说吧,你在这里……看看这冰天雪地的,我来的时候还有高原反应,咱们可真是……”

“你们不用劝我了,我就想在麦苗的身边,让我再坚持坚持吧。”林如君的脸一黑,刚才的热情与高兴都不复存在。

他们三人面面相觑:“好啦,如君,我们都不劝你,你好自为之吧。”

“真是一个傻丫头,放着好工作,好男人不要,非要守着这么一个瘫子。”一旁的小樊忍不住念叨。

谁都知道,小樊曾经在学校里面追求过林如君,可是却被林如君拒绝了很多次。

小樊这一次来,一则是为了重新追求林如君,二则也是来显摆自己过得多好。

但是想让林如君回心转意,这件事情看起来还是很难,她是铁了心要跟麦苗在一起。

郝大姐削苹果的时候一边说:“你父母回去之后跟我们联系了,他们也是很惆怅,为什么好好的一个闺女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我对不起他们,但是想让我回东北,也是不可能的。”林如君摇摇头:“我知道我回去以后过得肯定会很好,可是……我不想回,我就是要证明,我在这里也能过得很好。”

“有情饮水饱?傻丫头啊,你看看小樊这一次特意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他在等你,小樊年轻有学问,我看也不比麦苗差嘛。”郝大姐还在一旁竭尽全力的说服。

林如君始终不说一句话,郝大姐还在念念叨叨,王教授也在一旁试图说和:“小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往火坑里跳的,你就是傻,主动跳进火坑里。”

郝大姐又继续说:“如君,他们家远不远,要不我去跟麦教授的家人说,你就跟我们回去吧,你不愿意回家,跟我们回到学校还是可以的吧?”

“盐湖很远,还要坐一天的车,你们别费劲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已经说好了,给自己两年时间,如果麦苗醒不过来,我就接受父母的安排,相亲,结婚,生子……这辈子和麦苗永远都没有联系。”林如君咬牙,噙着眼泪说出了这番话。

郝大姐点点头,小樊在一旁却说道:“那我肯定等不了你两年,早晚都是要跟我结婚的,你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

“你闭嘴,即便我一辈子一个人,也绝不将就。”林如君横眉怒目,始终没有给小樊一个好脸色。

小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郝大姐却笑了起来:“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看啊等麦教授醒来,一定会好好珍惜你的。”

“我一定能等到那一天的。”林如君笑了起来。

送走了远道而来的同事们,林如君顿时觉得身心俱疲,多少人劝她放弃了,哪怕是杨妮,上一次来的时候也劝过她。

杨妮上次来到病房,看见林如君瘦了一大圈,知道这一年多她很不容易,眼泪突然就落下来了。

“闺女啊,要不咱们就不耗着了吧,你回家,去北京,去找一个体面的工作,你看看你日夜都守在这儿,都成什么样了,这要是我的亲闺女,我肯定会很心疼的,我现在也心疼你。”杨妮紧紧的握住林如君的手。

林如君那一双拿笔的手,已经显得那么粗糙。

杨妮又继续说道:“让麦苗回家吧,我还能照顾他,你也是……我们真的不忍心再耽误你,好闺女,我们杨家欠你的。”

林如君瞪着眼睛看向杨妮:“杨厂长,我和麦苗总是要结婚的,要在一起的,以后您就是我妈,我不觉得辛苦,我每天看着他,我觉得很开心。”

“可是我不开心,麦苗知道了也不会开心,我们感激你,可是我们不想耽误你,你除了守在这儿,还有更好的人生,真的,孩子,咱们不治了,回家,不能让麦苗再耽误你的大好青春,大好前途。”杨妮狠狠的擦了一把眼泪。

麦苗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不能让林如君也跟着受累。

林如君却护着麦苗的身体:“杨厂长,他会醒来的,千万不能放弃治疗,他醒来之后会好好孝敬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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