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也注视着那团火,它在他的眼中跳动着。
连月中的仙子都能叫他请动了,自己先前的刺杀计划还能奏效吗?
“这是,世上最笨的那只凶兽的金焰。为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她竟然献祭了她的心。”
他不由得退缩起来。
“白泽大人。”她认出了这人,艰难地开口问道:“这是……什么火焰?”
但他的那位夫人并不这样想。她坐在他身边,一个人填满了三个人的位置,朝他使了无数的眼色。连她头顶的金雀钗在月光下映着赤红的光,似乎也在瞪视着他。
雀娘子终于一点点看清了这人的脸,看清他一脸严肃,前额正有鲜红的眼纹浮现出来。
“去啊?”她催促道,将水晶杯端起来递给他。
“值得吗?”这人问道。
李似道哆嗦着躲开了。
她一声不吭,只觉得泪水一点点地盈满了眼眶。
“废物!临阵退缩,还不如我一个妇人心狠,如何能成大事?”
就跟十几年前那个少年,将冻僵的小雀放在自己胸口,让它一点点地活了过来一样。
她恨恨地道,面上保持着微笑,喉咙里却在咆哮:“我告诉你,今晚我跟赵瑗两人,必定有一个要死在此处,你自己选!”
火光洒在她的脸上,她慢慢觉得自己重新又活了过来,温暖过来。有人将她抱了起来,靠在自己胸前。
到了这个份儿上,李似道终于接过了杯子。
伴随着这句话,雀娘子的眼前亮起了一团金色的火焰。她已经没有力气了,只能静静地躺着,看着它。
此时酒令已经行过了几巡,有好诗的官员,连续做了好几首咏月诗,都叫赵瑗赏了。李似道捧着酒杯,便起身朝四面亭中坐着的赵瑗走去,自告奋勇说要做一首词以献郡王。
“你这又是何苦?”
他做官做的糟糕,词却做得相当漂亮,在朝堂之上也是相当有名。众人颇为期待,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他,见他持了杯中酒,先是敬过了天地和官家,接着转身准备要敬赵瑗。
就在此刻,有人悠悠地叹了口气。
他腰间的金鱼袋却忽然掉落,李似道赶紧弯腰去捡。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其中却蕴含着杀机。
她喃喃自语,一面徒劳无功的抓挠着,指甲在楼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
他今日所佩戴的金鱼袋是特质的,藏着小小的机簧,能发射细如牛毛的针。就算赵瑗有所知觉,也只会觉得被蚊虫叮咬了一下。
“好冷……阿瑗……”
如果普安郡王今晚回王府之后忽然发作急症,暴病身亡,也不会有人能怀疑到他李似道的身上。
紧跟着,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一头栽倒,连同她一头黑发,都在颤抖着,从根部一点点地变为雪白。
之前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要赵瑗的性命,结果都让赵瑗侥幸脱身。
砰的一声,是她手中的金雀钗滑落在地。
这次,不会再有例外了
与此同时,在临安城的另一端,隐蔽的阁楼上,雀娘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刚刚划过他的脑海,李似道便觉得自己的肚腹犹如火烧一般地痛起来。他想要大喊,却发现连手指尖都动弹不得,只能维持着弯腰的姿势。
她跟丈夫的谋划,一字不落地叫那金雀给听了去。
“贪官!休想动阿瑗!”
珍珠垂下来,正好落在她的眉心。
从四面亭的顶上翻下来一名瘦小的年轻女子,满头的白发,手中紧紧握着一根金雀钗。
这光芒吸引了李似道身旁的妇人,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手取了金雀钗,插到了头上。
“雀娘子?”赵瑗惊讶地问:“你……如今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连同它衔着的珍珠,也散发出奇异的光芒来。
雀娘子咬紧牙关,只是不说。她手中的金雀钗阵阵颤动,散发出一波一波的光芒。
那只斜插着的金雀钗,忽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光芒下,不仅是李似道,除了赵瑗,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无法动弹了。
当年她挣的是自己的命,眼下有性命危险的,却是他。她能拿自己冒险,又怎么能将他置于险地?
“自然是为了替你探听情报了,你以为跟全城的金雀钗共鸣,是件不需要消耗精力的事情么。连她交给你,让我做菜的黄金,都是她费尽最后的一丝心力吐出来的。”
不,眼下和当年不同!
之前报菜谱的娇媚女声再度响了起来:“各位,我劝你们还是别再挣扎的好。刚才你们吃下肚里的黄金,全都在这位雀娘子的掌控之中,一不小心可是会穿肠破肚的!”
不如……先退回去,再做打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赵瑗似是不敢相信,朝雀娘子问道。
一阵阵的寒意涌了上来,恍惚间,她又成了当年被罗网捕捉的飞鸟,拼命地扑扇着翅膀,想要逃出去,却只能在风雪之中一点点冻僵。
“这人要杀你,阿瑗。”雀娘子低低地道:“你不是一直在搜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想要将他绳之以法么,现在就是绝佳的机会了。”
雀娘子全神贯注,想要将他们所说听个仔细。可这一次,她俯身在金雀钗上的时间太久了些,只觉得两耳轰鸣,旁边的灯花瞧在眼里,也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血口喷人!”李似道挣扎着:“有何证据?”
李似道俯在妇人耳边,悄声说了起来。
“没错,李卿,本王并无确切的证据。”赵瑗遥遥地望着他,叹了口气。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李似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为夫这厢已经有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我知道你伪造了文书,贪污了军饷,以至于去年寒冬有将士冻饿而死。我知道你还贩卖私盐,哄抬米价,借以中饱私囊。你是我大宋的心腹之患,啃咬着长城的蛀虫,可即使如此,若按国法,我也不能将你怎样。”
“油嘴滑舌!”那妇人显然十分受用,态度缓和了些:“赵瑗一旦抓住把柄,第一个要做掉的就是你。你还是早点动手。”
李似道开头还在颤抖,听到后来,却越来越得意。
“我这不是,为了攒钱给夫人你做首饰么?”李似道连忙哄起来:“夫人姿容绝世,要配上你的美貌,非得赤金钗不可。”
雀娘子却冷笑道:“谁说没有证据?阿瑗你到他家花园里那棵歪脖子柳树下面去挖就是了!”
雀娘子俯身在那金雀身上,一动不动,便见那妇人拉开男人的手,撒起泼来:“好你个李似道!若不是我爹当朝为相,我妹妹贵为贵妃,你能有今天的位子?你还偏偏要在军饷上动手脚,动静太大,才惹得赵瑗紧盯着你不放——”
李似道的脸色变了。
“收声!”小胡子男人一着急,居然胆大包天地捂住了妇人的嘴,一面警惕地打量着四周,“我总疑心有人偷听……”
“你如何知道——”
“什么真龙?”胖妇人冷笑道:“若没有一两个怪力乱神的传言,他们赵家的江山怎么坐得稳!”
“我如何知道?你为了讨好你家的夫人,是不是圈养过一只漱金雀?你们逼迫着它日日吐金,直到最后呕出鲜血来,成了价值更在黄金千倍以上的赤红金?”
“你不晓得,大家都在传说,赵瑗乃是真龙化身,注定要守护江山社稷。虽然不晓得真假,小心点儿总是没错的……”
雀娘子双肩颤抖,指着席上李夫人头上映着红光的金雀钗。
“你还叫他郡王?”胖妇人愈发恼怒起来。
“被你们逼死的,是我阿弟!你们这对恶贼说过的每一个字我都晓得,这是我阿弟在为自己复仇!”
“夫人息怒。不是为夫不够努力,实在是……这陷阱也挖过,刺杀也派过,郡王他,就像是能事先预知一般,总是忽然便改了行程。”
这一声悲鸣之下,席间所有的金箔金屑都应声颤动起来。
跪在她脚边的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一脸尴尬。
刚刚还在享用华丽的黄金宴席的人们,同时感觉到肚腹间火烧刀割一般的疼痛。
“我早说过,你今日不杀他,明日他便会抢先动手,到时我们全家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李似道所受影响最甚,竟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那妇人肥胖至极,胸前涂满了白粉,正随着胸口激烈的起伏簌簌掉落。
“原来你是漱金雀。”赵瑗轻声道。
“废物点心!”
连他也躬起身体来,一点点地弯下了腰。之前跟桃花酒一起饮下去的金末,此刻也烧灼着他的内脏。
这一回,当她再度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成了另一只金雀,口中还衔着串明珠,教人斜插在妆盒内,正好对着那大发雷霆的贵妇人。
雀娘子连忙赶往他的身边,扶住了他。
她重新融化成了光,在金雀钗形成的网络中搜索着。是谁在说这样的话?不,不用费心寻找,据她所知,对赵瑗恨之入骨的,这临安城内统供就那么几个。
“难怪你要一直将我瞒在鼓里……难怪你要我给所有人都吃下了黄金……”赵瑗一点一点抓住了她瘦削的肩膀,“你是来复仇的吧?”
雀娘子受到了惊吓。
八
二
这句话犹如飞速射来的箭矢,将雀娘子整个刺了个通透。
“什么?!那赵瑗竟还活着?”
她想起一个又一个搜遍全城,寻找对他不利情报的夜晚,想起长时间消耗精力带来的彻骨的寒冷,想起自己是怎样殚精竭虑才吐出了黄金,放在了他的手上。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叱责犹如惊雷,朝她袭来:
每一点黄金,都是漱金雀的鸟魂所化。
雀娘子欢喜起来,她飞得更近了些,等着第一个音符自他唇间响起。
她给他的,是自己濒临死亡的最后一点魂魄。
他是要吹响这片叶子吗?就跟当年一样?
可他现在倒在她的怀里,认真地问她,她做这一切,是否只是为了复仇。
她朝他越靠越近,终于看清了他此刻拿在手中,又凑在嘴边之物:竟然是一枚小小的树叶。
“啊啊啊啊,终于到时候了!”
她从金雀身上升腾起来,此刻的她宛如一阵云雾,一阵细雨。若是她伸手触摸他的下巴,他也只会觉得有一阵微风刚好经过。
之前那娇媚的女声欣喜地说道:“我早说过,人肉粗砺,再加贪欲熏心,不值一吃。可如今,这漱金雀的痛楚哀鸣之声,与黄金碎屑一起藏在新鲜血肉之中,真是绝佳的佐料!”
这么些年来,她看着他从少年一点点褪去了稚气,成长为成年的男子。可在她心中,他从未变过,依然是十二年前的模样。
湖水翻涌,有两只犹如车轮般巨大的金眼从湖水中升了起来,头顶山羊般的长角,除此之外这只饕餮面目不清,仿佛整个都被阴影包裹了。
就算他背对着她,雀娘子也能想象出他的样子。
“很美味啊,很美味啊——”
月华初升,那个身影笼罩在淡淡的月光当中,仿佛本身也在发着光。
饕餮张开了喉咙,犹如旋转的风口,一时间狂风大作,连四面亭的顶盖都叫它吸了过去,一口便吞掉了。
接着,便是罗帐起伏,花木移动,她跟着这女子,一步一步地朝中庭行去,直到能看清草木掩映之下立着的那人。
它又朝万寿桥转过头来,准备按照席位的次序一个一个地吃过去——结果却没能成功。
就有侍从上前来,答说郡王此刻身在中庭云云。
常青忽然出现在了桥头,正对着它的巨口,手中握着生花妙笔。
“郡王何在?”戴着她的女子问。
说来也怪,他一现身,那风势立刻小了下去。
再睁眼时,她是一只脚踩祥云,口衔如意的金雀钗,教人插在了发间,正随着这人的行进颤动着双翅。
“不可乱吃东西!”他严肃地训道。
这个名字一出口,她便觉得自己融化成了光,成了闪电,沿着那一根根交织的线朝前涌动,直到最后停了下来。
“终于肯出来了,白泽大人?”饕餮反问:“本姑奶奶要吃几个贪官污吏,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过??”
她默念了一个名字。
“这里虽有贪官污吏,却也有无辜者。就算要问罪,也要由真龙殿下依据国法——”
每一根线的尽头,都有一只经她亲手打造,又亲手卖出的金雀钗。临安城中有多少贵妇,就有多少只金雀藏在云鬓之间,妆奁之内,睁着对玛瑙制成的眼睛,将所见所闻的一切都悄悄告诉她
他的唠叨只进行了一半,阴影中便伸了只利爪,一把将他踩在脚下。伴随着咔嚓一声袭来的,是骨头断裂的剧痛。他没忍住,不由得惨叫起来。
而雀娘子,就像是这网中的蜘蛛,仔细检查着每一根丝线。
“奇怪啊,你什么时候也在意国法来了?”饕餮嘲讽道,爪下用力,碾着他折断的右臂。
它们中的每一根,都自断端生出了无数透明的,金色的线,延伸向临安城的各个角落,交织出一张庞然巨网。
“我倒是要看看,你还能拿什么画?”
那摆放在桌上的金钗,也不再只是普通的首饰。
下一刻,无数清脆的破裂声同时响起。
唯有她自己知道,真正的她已经脱离了这副人形的躯壳,展开了翅膀,跟随着钗头上飞出的小小金雀,升入了空中。
所有的水晶杯都碎裂了,里面的桃花也一并裂成了片片花瓣,围绕着常青和那饕餮飞速旋转起来,犹如被旋风所挟裹。
连雀娘子的脸,都被那光芒照耀得,带上了一丝血色。她将金雀捧起来,挨着自己的脸颊。在旁人眼中,她只是合了一阵眼。
“我是不能再画了。”常青低声回答:“可你当初酿酒用的这桃花,原本就是我画的。”
然而所有的金钗依然在散发着朱红色的光芒,甚至比之前更加明亮了。
砰地一声,他和饕餮一并消失了。
夕阳的光转瞬即逝,室内很快便暗淡下去。
湖水中,只剩下激荡的水花,和飘落的几点花瓣而已。
流淌着的黄金一般的夕阳,将朱红色的光芒照耀进了室内。每一根金钗都被点亮了,连同雀娘子手中那只金雀钗,也一并发起光来。
这砰的一声,也将雀娘子惊醒了过来。她望了望天空,面露焦急之色,便要起身。
从她所在之处望出去,西方的天空正被灿烂的晚霞所点燃。
“你要去哪里?”赵瑗抬头,艰难地问。
“阿弟。”雀娘子轻轻地唤着:“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阿瑗——”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它颤动着羽毛,就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你是要去点火。”他喃喃:“你安放在皇宫里的那些。你是要烧掉大内,烧掉临安城,只有这样,漱金雀们的复仇才算真正结束。”
最后拔下的,是正中的那根金雀钗。她将那小小的金雀捧在胸前,抚摸着它的翅膀。
他竟如此想?雀娘子浑身一颤。
就像是,曾经的双股金钗,被分成了两股。
“不要去。”他牵住了她的一只手,她想要挣脱,可他竟有这样大的力气,将她从后面紧紧抱住了。
那满头的金钗,叫她一根接着一根地轻轻拔了出来,又小心地摆在了桌上。说来也怪,这些金钗都是单股,没有一根是双股的,钗头上托着莲花,云朵,月牙,却残留着明显的断端。
雀娘子急得几乎落下泪来:“对不起,阿瑗,今晚我一定得点火,时辰马上就要到了——”
此刻的雀娘子,正在阁楼上梳着头。
“不要去。”他将脸贴在她的背后,低声道:“我没有告诉过你,当初,我曾经偷看过你睡着的样子。其实我一直在后悔,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一
但他的话音忽然停止了,连带动作一起。
白泽在他心底呵呵地笑起来。
那些在他腹中烧灼的金屑忽然化作了利刃,疼痛如此剧烈,他眼前发黑,不由得跪倒在地。
“这个嘛,就要靠你自己去发现了。”
雀娘子站在他身前,手中紧紧握着金雀钗。
他慢条斯理地放回了茶盏,发出清脆的一声。
“再信我一次,阿瑗。”她恳求道,脸上泪痕交错:“求你信我,我绝不会伤你,我只是必需得去!”
“你究竟要让雀娘子在中秋夜做什么?”
“人总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一直不肯相信。”赵瑗咳了一点血出来,举起了一只手。
能做到的事情更多,倒是真的,又或许,他能寻着个机会,给朱成碧那边去个消息,提醒她,第二瓶麒麟血根本就是假的。更何况,临安城这边的情况,也不能放任不理。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常青若有所思地转动着手里的茶杯。
那只手悬了一阵,终于做出了一个朝下砍的手势。
“你会的,你也知道,若你我心愿相同,你便可以自由运用我的妖力,就跟苗夜森和那九命猫妖一般。那时,我们俩能做到的事情就更多了。”
弓弦应声而作,紧接着是笃的一声。
“你确定我会如此听话?”常青失笑,尝了一口茶,又嫌弃地皱起了眉头:“啧,这茶比我天香楼里的醍醐差远了。”
利箭破空而至,穿透她身体的那一刻,雀娘子睁大了惊讶的眼睛。
“这次不会。”白泽回答,“若你知道她真正想要做的事,恐怕还要帮上一把。”
她朝四周望去,火把摇曳,罗网重重,喧哗的人影涌了上来。竟然跟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几乎一模一样。
“你为何又肯将我放出来了?不怕我又坏了你的事?”常青问,一面取了一旁的茶盏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
她早该想到的,赵瑗早有准备,在宴会四周都埋伏下了重兵。却不知道是为了捕捉李似道,还是为了捕捉自己?
到这时,常青反倒放松下来。无论白泽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掌握这副身体主动权的人是他。
“阿瑗,阿瑗。”她低下头去,眼泪滴落在他脸上:“我信你,你却不肯信我。”
常青揣摩着这个念头。那雀娘子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便请他歇息,自己告退出去了。雀娘子前脚刚走,他这边便听见白泽在耳边悠悠地说:“没错,这里是临安城。”
金雀钗在她手中,其上的金雀发出了最后的哀鸣。这哀鸣曾一夜一夜响在她的耳畔,让她不得安歇。那是她死去族人的魂魄,催促着她为它们复仇。
如今白泽又想在临安做什么?
就算到这个地步,她也依然可以让所有服下黄金的人类都穿肠破肚而死,当然也包括赵瑗。
风雨飘摇,大厦将倾,如今整整一座宋室江山,都压在这位真龙的肩上。朱成碧知道这秘密。还在天香楼时,他就曾见她多次对赵瑗出手相助。
可她最后还是松开了手。
常青心中一跳。自北狄占了汴京,这里便是南迁的宋室临时的都城。而且,临安城中的普安郡王赵瑗,乃是这一世的真龙血脉。
金雀钗掉落在血泊之中。
临安城?
赵瑗的面前再也没有中了箭的雀娘子,只有一只明黄色的小雀,扑扇着翅膀,急速地飞走了。
“请大人放心,我在此向您许诺,这临安城到了中秋月圆那天,一定会点起火来。”
九
雀娘子微微翘起了唇角。她肌肤雪白,媚眼如丝,只是瘦得过于厉害,之前一直病恹恹的。然而这一个笑容,点燃了她的脸。那眉梢眼角,尽都是光彩。
赵瑗留在原地,望着那只明黄色的小雀。它越飞越远,眼看就快要消失在夜空里。
“这任务不易,你可得多加小心。”他含糊地应对着。
胸腹之间的疼痛在消退下去,之前被雀娘子所控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了行动的能力。可更深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只是觉得冷,觉得空虚。
常青心急如焚,却也知道,此刻她将自己认作了白泽,唯有将错就错,才能问出更多的情报来。
但他还是要重新振作起来。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真龙,既不得休憩,也没有理由软弱。
什么所愿?
“郡王,可要下诛杀令?”
“是我失礼了,白泽大人。”她俯在地面上,恭敬地道:“大人将这等性命攸关的消息带给我,雀娘子定不负所托,必会替大人达成所愿。”
朝他围拢过来的将士在问。
幸好女子很快收拾了情绪,从他怀里起身,擦了擦眼泪,便又朝他郑重地叩拜下去。
阿瑗能信雀娘子,他也想信雀娘子,可普安郡王赵瑗呢?倘若信她的代价,是将临安城的数十万百姓的性命悬在烈火之上,他是否付得起?
随着她哭泣,那金钗上的黄金雀也颤动不止,睁着一对儿玛瑙制成的血红眼睛,瞪视着他。
赵瑗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扑在他的膝盖上,正在哀哀啜泣:“十二年了,我还以为,从此再无消息……”
夜空之下,转眼间便是万箭齐发。
乌黑的云鬓高耸,插满了金钗,最显眼的是正中一只,钗头做成的是只惟妙惟肖的黄金雀。连他的衣襟,也教一只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抓住了不放。
那小雀在如雨的飞箭当中艰难地腾挪,想要寻一条生路。然而它最终还是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尖叫,便栽了下来。
常青眨了眨眼,往下看去
追捕的将士想要过去将它抓在手中,可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重新飞起,犹如明黄色的流星一般,撞向了地面。
这情况,在每一次夺回身体时都会发生,到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只是这一次与任何一次都不同:为何会有另一副温热柔软的身体,与自己贴得如此之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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