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楚鹤川新请来的大夫,帮助沈嘉凝一通治疗。
几日后,天再次下雨的时候,她果然觉得头疾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厉害了。
近来楚鹤川都待在木鱼巷,王宫里面的各种杂事琐事,他自有交代处。
他日日在院子里和岁安逗逗狗,和白夜比划一下手脚,一副这里是他家的模样。
眼见天又要下雨了,阿青连忙将那位新来的大夫给叫来,帮沈嘉凝扎了针又用了药。
白夜在她床边守了一会儿,一直到她昏昏然睡过去,才轻手轻脚出了屋子。
外面雨声小了,楚鹤川坐在院子里的乘凉棚子中处理从王宫里面送来的公文,岁安乖巧地拿着毛笔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画画。
白夜默默坐在旁边,看着沾满墨的毛笔在洁白的宣纸上游来游去,片刻后,一个女子的轮廓便跃然纸上。
白夜很惊讶,指着女子问:“你在画你娘?”
岁安捏着笔,傲娇地昂起下巴:“怎么样,爹,我画得像不像?”
白夜拿起宣纸看着,嘴角不由自主勾一抹笑来。
楚鹤川也分神起身走过来躬着身子一起看。
“虽然画得不甚精美,但是把公主的神韵画出来了。”
白夜点头笑道:“尤其眼睛,和嘉凝一模一样。”
岁安将宣纸拽了回去,又铺在桌子上,拿着毛笔一通画。
半刻钟后,一个板着脸的白发男子出现在白纸上。
楚鹤川忍不住哈哈哈大笑,指着画上人的脸道:“有这样神情的人,非白夜莫属!”
白夜抬眸看了一眼满脸认真的岁安,觉得不可思议。
岁安才四岁多,没想到已经能够将人物画出七分神似了。
反观自己,从小到大,也就认识一箩筐的大字,只擅长舞刀弄枪,根本画不出来这样的画。
楚鹤川见岁安搁了笔,急切询问:“你画完了?不如将我也画上去?”
岁安仰头看了看楚鹤川,龇牙道:“王上叔叔长得太好看了,我怕我画不出来。”
楚鹤川被夸得美滋滋的,主动用笔蘸墨递给岁安:“把我也画上去,等回王宫,我让你娘把大黄一起带着去陪你。”
岁安一听,乐不可支,拿着画笔刷刷几下,便将俊逸非凡的楚鹤川画在了纸上。
楚鹤川望着画上拿着扇子的自己,十分满意。
尤其是自己就站在沈嘉凝的右手边,左手拉着沈嘉凝的手,这让他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岁安却没有搁笔的意思,再度提笔,画了第三个男子在纸上。
只不过这男子并没有脸。
白夜望着那身材颀长比他和楚鹤川稍微矮一些的人,深深拧眉:“这是高叔叔?”
岁安飞快点头:“嗯,爹你不是说高叔叔以前一直陪着我们吗?那我也把高叔叔画上去。只是我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等我见到他了,再把他的脸画上。”
岁安和楚鹤川闻言,心中都很不是滋味。
岁安却并没有什么察觉,提笔将自己小小的人影也画了上去,接着是大黄。
最后,他抬头看了看凉棚外的天。
云开雾散,橙色的夕阳在山顶倾泻出温暖的光,照在清新怡人的小院中。
他跑去楚鹤川的桌子上,用手指头戳了一点朱砂,点在画纸上,
大功告成,他捧着画询问白夜如何。
白夜望着画上没有五官的高子清,抿唇点头:“画得极好。”
这时候,院子外面忽然响起起了一阵马蹄声。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侍卫骑马而来,在小院门口停下,全身湿漉漉的,明显是方才淋着雨而来。
他翻身下了马车,急匆匆走过来,行了个礼,道:“王上,属下昨日到杏林河畔,发现了一座新坟!”
白夜和楚鹤川闻言,同时咻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杏林河畔就是当初埋葬高老爷的那处桃源所在。
四年前,高子清走后,绿屏带着高夫人的骨灰离开,杳无音信,沈嘉凝与白夜四处寻找他们的消息,一无所获。
后来楚鹤川派了大批人马在魏国以及周边各国寻找高子清的尸骨和绿屏的下落,并无收获,但却在一处桃源处寻到了高老爷的坟茔墓碑。
白夜和沈嘉凝每年都会去高老爷的坟上祭奠一番,家里也供奉了高夫人的牌位。
楚鹤川认为,有朝一日,绿屏也许会带着高夫人的尸骨回到杏林湖畔,因此每隔几天,便派人到湖畔去看一看。
白夜和楚鹤川同时激动询问:“那是谁的坟墓?”
岁安望着两个男人眼中殷切的眼神,疑惑不解。
侍卫却蹙眉摇头:“新坟并没有立碑刻字,只是就在高老爷坟的旁边,掩埋得比较草率,似乎是匆匆而为。属下们无能,去晚了一步,没有看见立坟之人是谁。”
白夜和楚鹤川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疑惑的神情。
楚鹤川挥了挥手,对侍卫道:“继续去暗中盯着,若是立坟之人出现,立刻将他带来见孤。”
侍卫应声去了。
白夜赶忙对楚鹤川道:“莫不是绿屏带着高夫人的骨灰回来了?还是子清……”
楚鹤川神情难看地坐回座位,沉声喃喃道:“若是高子清回的坟茔,那嘉凝她最后一点期望也破灭了……”
高子清那样的病,十几代下来,无一人逃过,他又怎么会逃过去?
他们认为,若非高夫人的坟茔,那便是绿屏或者从前高家的管家刘叔找到了高子清的尸骨,将他带回了杏林湖畔。
岁安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高子清的名字,顿时兴奋询问:“爹,是不是那位高叔叔回来了?”
白夜连忙示意他小声一些,道:“不要那么大声,你娘听到了,会伤心的。”
“伤心?高叔叔回来了,娘不应该开心才是吗?”岁安想不明白。
白夜沉眉叹息。
楚鹤川默默想了半天,倏然站起身来,看看天后,道:“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那座坟茔,确认一下那到底是高夫人的坟还是高子清的坟。”
白夜也跟着站起来:“我与王上一起去。”
楚鹤川摆摆手:“你在家安抚公主。这件事尚无定论,先不要让她知道。若真是高子清的坟,也等她身子养得差不多了再告诉她。”
白夜只得点头。
楚鹤川走后,他便叮嘱岁安不要将此事说出来,自己则转身去厨房,让若兰熬药。
天渐渐暗了下来。
沈嘉凝吃了大夫新开的药,一睡便到了天黑。
迷迷糊糊间听到屋外的说话声。
是岁安嘴里嘀咕什么,但是沈嘉凝睡得太沉了,只能隐约听到从他口中飘出来的“高叔叔”几个字。
她又被这三个字引入梦中。
不过与从前梦中不同的是,这次沈嘉凝不再觉得头痛。
她只是听见了屋外有高子清和李岁安的说话声。
她连忙下了床,飞快开门出了屋。
但见屋外是炎炎夏日,日头高悬。
岁安蹲在院子里用棍子掏蚂蚁玩。
高子清依旧穿着从前那一身青色的衣衫,躬身站在岁安旁边,与他说话。
沈嘉凝喊了一声“子清”,高子清直起身子,向她看过来。
他一点都没有变,还是从前那副样子,皮肤白皙,身材颀长,笑容暖似春水。
“姐姐,你起来了?”
沈嘉凝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高子清反手扣住她的五指,笑道:“姐姐,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沈嘉凝紧紧抓住他的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在了。
高子清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沈嘉凝点点头,转身想要去拉岁安,不料一回头,她发现岁安不见了,两人所处的环境也变了。
方才还在小院中,这会儿两人却处在一片桃林之中。
桃花幽香,漫天的粉色花瓣从空中飘散,落在了两人的头上,肩上。
高子清紧紧拉住沈嘉凝的手腕,在桃林中穿梭。
这一次,他手上似乎有了一些温度,而不像从前那样冰冷。
高子清拉着她穿过一丛丛粉得耀眼的花团,来到了一栋小茅屋旁边。
两座崭新的坟茔赫然矗立在茅屋旁边。
“姐姐,我回来,带你见我爹娘。我们向他们磕头吧。”
高子清说着,已经在两座坟前跪了下去。
沈嘉凝一脸狐疑。
“子清,你娘什么时候被葬在了这里?为何我之前不知道?”
高子清笑着解释:“我刚刚带我娘回来,当然是才把我娘葬在这里了。”
沈嘉凝有些懵。
可她脑子稀里糊涂,还是跟着高子清向高老爷和高夫人的墓碑叩头。
三拜之后,高子清拉着她站起来,又往桃林深处走去。
片刻后,一架拴在桃树上的藤枝秋千倏然出现在眼前。
沈嘉凝坐到秋千上,高子清坐在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道:“我帮你推秋千。”
身体在空中晃荡起来,沈嘉凝脑子却有些想不通。
她抓紧藤枝回头看向身后的翩翩少年,蹙眉问:“子清,你娘的坟墓,是你垒起来的吗?可是,你不是也已经不在了吗?”
“姐姐,我在,我一直都在,我只不过带着我娘的尸骨去海外了。”他伸手扶着她的手腕,将下巴轻轻放在沈嘉凝的肩膀上。
“海外?海外是何处?”沈嘉凝扭头望着他,认真询问。
“海外就是海的那边,沈姐姐这般聪慧,怎么会不知呢?”
沈嘉凝低下头,望着脚下铺成粉色毯子的桃花瓣,嗅着幽幽的桃花香,转头祈求:“子清,你不要走,我想和你一起生活在这桃源中,你说可好?”
“好是好,可是姐姐,你放得下岁安吗?你放得下白夜吗?”高子清忧心询问。
沈嘉凝愣住了。
她想起白夜和岁安,连忙转头握住高子清的手,笑道:“我们把他们一起接过来好不好?我这一辈子,别无他求,只求你们所有人都平平安安,只要你不舍我独自离去,我愿意终生在此陪着你。”
高子清温柔一笑,将脸颊贴到她脸颊上,温声道:“既然如此,姐姐就多陪陪我吧。”
脸颊相贴,沈嘉凝又感受到了他的温热和年轻。
这种感觉,已经失去很久很久,让人思之如狂。
*
“大夫,我娘怎么还不好啊!”
岁安看着躺在床上脸颊通红的沈嘉凝,心急如焚。
明明傍晚的时候才睡下,等天黑来唤她起床用饭,岁安才发现沈嘉凝发了高热,怎么都叫不醒。
大夫让阿青熬了药喂给沈嘉凝,却怎么都喂不进去。
岁安都快急哭了,站在床边不知所措。
白夜望着沈嘉凝那张酡红的脸颊,高热始终退不下来,也心急如焚。
凉水帕子在她头上反复擦拭,也无济于事。
大夫无奈道:“公主高热不退,药又喂不进去,臣实在束手无策啊!”
白夜转头望了望外面黑洞洞的天,想了想,吩咐阿青:“你去弄一些冰块进来给我,速度快一些!”
阿青领命去了。
岁安站在床边,拉着沈嘉凝的手,小鼻子红彤彤的,哽咽道:“娘,你不要扔下我和爹,我以后听你的话,和爹好好练武,你醒醒!”
说着说着他便忍不住哭了起来。
白夜蹙眉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不许这样,还扰得你娘休息!”
“可是我怕我娘会死掉,像你们说的高叔叔一样,再也回不来。”岁安肩膀一耸一耸的,抹了一把眼泪。
白夜有些头疼,对门口的沁云道:“把岁安带去哄睡,公主这里有我看着。”
沁云陪伴岁安时间久,岁安很听她的话,被她三两句哄了出去。
白夜又对大夫道:“烦请大夫回避一下,我想办法帮公主降温喂药。”
大夫连忙点点头,将汤药放在一边,退了出去。
阿青将冰块抬了进来,见白夜正在脱外套,她赶忙放下盆退了出去。
白夜将冰块往自己身上冰冻了半晌,随后趴下身去,用自己冰凉的身子帮沈嘉凝退烧。
这样不至于让至寒的冰伤了她的身体。
就这样一遍遍,沈嘉凝身上的滚烫,终于退了一些下去,嘴也开始张开,喃喃唤着什么。
白夜心中一喜,起身将重新热来的药一口口喂给了沈嘉凝。
时至半夜,沈嘉凝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众人这才深深松了口气,各自回去安睡。
白夜身体恢复常温,上床抱着还在昏睡的沈嘉凝,将她紧紧箍在怀中。
他听见她在昏迷中,一直在唤高子清的名字。
白夜心中一片凄凉。
他伸手在黑暗中轻轻抚摸沈嘉凝的脸,又摸到了了她眉宇间怎么都化不开的愁绪。
四年枕边相伴,他完完全全明白她心中所想。
若是高子清没有出事,沈嘉凝也不会那样自责悔恨万千。
若是高子清还活着,只要能让沈嘉凝开心,他就算退到一隅,默默看着他们幸福地在一起,他也是愿意的。
可惜没有若是。
早上楚鹤川从杏林河畔回来的时候,沈嘉凝终于是醒了。
只可惜那座新坟他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沈嘉凝望着一群人围在她床边满是担忧的模样,满脸不解,问:“你们怎么都这样看着我?”
岁安撇嘴抓着她的手,将脑袋拱入她的怀中,可怜巴巴地说:“娘,你昨天晚上一直昏迷不醒,我还以为你不要我和爹了呢!”
沈嘉凝摸着岁安的脑袋,道:“我只不过是睡着了,怎么会不要你和你爹呢?”
白夜和楚鹤川站在一边,眼睛都是红红的。
“你昨夜高热不断,药也喂不进去,吓死我们了。”白夜担忧道。
楚鹤川跟着接话:“我不过是出去一趟,好在回来你没事。”
岁安赖在她膝盖上瓮声瓮气道:“娘,你不想要爹也是情理之中,毕竟爹是个天天板着脸的木头,可是娘可千万不能不要我,我可是娘最心疼的好宝宝。”
白夜:“……”
差点没忍住过去给他一个地瓜。
沈嘉凝听着众人之言,隐约想起昨夜的梦。
自己好像,差点就被困在梦境之中,出不来了……
望着大家担忧她的神情,她有些自责,连忙走过去抓住白夜的手,柔声道:“夫君,昨夜让你忧心了,是我不对。”
白夜摸着她手上的温度恢复了正常,面色也恢复了正常,放了心,反手抓住她,笑道: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错,而是昨夜大夫新用的药让你身子有些不适应。不过大夫说,发了这次热,今后头疾便不会再发作了。”
沈嘉凝露出个欣喜的笑来:“太好了!折磨我四年的头疾,终于治好了!”
几人都很欣慰。
沈嘉凝又询问楚鹤川:“王上昨夜去了何处?”
楚鹤川正想开口,岁安立刻抢答:
“王上叔叔说他昨夜去看坟了。”
“坟?看谁的坟?”森嘉凝疑惑,“大晚上的,你去看坟做什么?”
岁安又要插嘴,被白夜一巴掌捂住嘴,捞到了他怀中抱着挠痒痒肉。
父子二人的笑声随即充斥了整个屋子。
楚鹤川这才对沈嘉凝道:“是玄武。前两日一直下雨,他的坟被雨水冲垮了一角。”
沈嘉凝点头:“原来是这样。那现在情况如何?”
“我已经让人重新将之修整了一遍。”
“那就好。”沈嘉凝看向白夜,“要不趁岁安在,咱们过两日一起去看看玄武吧。”
自从岁安满三岁到王宫中读书后,就没有再去看望过玄武,都是沈嘉凝和白夜两人去祭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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