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子各有实力:镇国左庶长有之,依靠王后成势者有之,与贵胄大臣结党者有之。”甘茂先三言两语撂出争立大势,又是一声粗重的叹息,“唯嬴稷远在燕国,又为人质,砧板鱼肉,国中根基全无,何故舍近求远,纵然立储,恐也无法回来继位?”
魏冉冷冷一笑:“丞相差矣!若得正名,便是最大根基,何愁有名无实?”
甘茂望着月亮良久沉默,突然道:“公能使其名归实至?”
“却要丞相正名为先!”魏冉硬邦邦紧跟,打定一个先奉王命的主意。
甘茂深深一躬:“公有忠正胆识,大秦之福也!”
魏冉连忙扶住甘茂,口中急问一句:“丞相之言,莫非秦王已有成命?”
甘茂心下一松,一声哽咽:“不瞒足下,秦王已经暴亡了……”
魏冉却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和悲伤,默然片刻,对甘茂深深一躬道:“丞相毋得悲伤,秦王恃力过甚,暴亡也在天道情理之中。魏冉粗莽,今日明誓,愿随丞相一起扶立新君继位,与子同仇!”
甘茂立即慨然一躬:“大善!与子同仇!”
这句誓词出于秦风,当一个人愿意与你同心,将你的仇敌也当做他的仇敌时,便是交托生命与热血与你共同进退的意思了。魏冉以此来表明心迹,如何不令甘茂感奋异常?
月光之下,甘茂对魏冉备细叙述了秦武王暴亡的经过与时下所进行的一切计划,两人又商议了诸多应对方略,直说到三更时分,方才回到王帐营地。但魏冉没有在王帐逗留,连夜赶回栎阳去了。
次日清晨,秦王车驾缓缓启动。魏冉率栎阳全体官吏与族老在城外郊亭隆重送行。一应公务完毕,已经是过午时分。魏冉将两名得力属下唤到书房,秘密叮嘱了栎阳官署的诸多事务与突发事件的应对之法,直到暮色降临,魏冉带着两个精通剑术的族侄上马出了栎阳,直向咸阳飞驰而去。
夜半时分,魏冉三骑到达咸阳城外的渭水南岸,只要越过白石长桥,便能进入咸阳了。可魏冉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渭水南岸飞驰向西,拐进了莽莽苍苍的酆镐松林塬,片刻之间,凭着手中的黑鹰令牌进入了古堡一般的章台宫。
章台是秦惠王晚年经常居住的别宫,那时候,这座松林塬经常秘密驻扎着五千精锐步兵,戒备极是森严。秦惠文王死后,尚武的秦武王醉心兵事,从来不喜好住这幽静得令人发慌的大松林,三年中都没有来过章台一次。五千兵马早已经撤走,只留下两个步卒百人队,二十多个内侍、侍女与仆役守护章台别宫。
短短几年之间,章台成了被遗弃的废宫,早已不在世人的记忆中。然则,正是因了它几乎已经被咸阳的大部分人所遗忘,甘茂与魏冉才将这里选定为咸阳总署。也就是说,新君即位之前,这里便是运筹谋划发布号令的大本营。甘茂身兼丞相和上将军,必须守在咸阳做公开周旋。这座秘密大帐必须由有能力且不会二心的人才能坐镇,做好应变一切的周密准备。甘茂选定魏冉留守在此。
魏冉三骑刚刚进入章台,芈戎的五千铁骑也恰恰到达松林塬老营地。芈戎下令大军秘密扎营,亲自率领一百骑士来到章台。双方会合,魏冉立即开启章台书房,连续发出三道命令:第一道是原驻章台的人员立即前往到芈戎的骑兵营地,未奉将令不许一人出营;第二道是三千骑士立即封锁松林塬所有入口,许进不许出;第三道是芈戎率领两千铁骑星夜北上,前往燕国回秦的必经之地迎接嬴稷与白起的部队秘密进入松林塬。
命令一发,这里立即忙碌了起来。芈戎的骑兵队一走,魏冉亲自巡视督导,连夜将章台宫内外齐齐收拾整治了一遍,关闭了所有用不上的殿堂寝室与空屋,只留下一间最大的正厅做出令堂,所有内侍仆役都集中住到出令堂旁边的几间大屋,不奉命令不许擅自出进。
天亮之后,魏冉又召来三名骑兵千夫长,几人议定了出入关防的各种口令与明暗哨之间的联络方式。魏冉给三名千夫长的最后一句话是:“回去转告士卒弟兄:一个月内不出差错,每人各赐爵一级。但有差错,依战阵军法从事,立斩不论!”
秦国军法:战阵逃亡者,千夫长有当场斩杀权。所谓“不论”,便是无须像处置寻常罪犯那样须得经过高职将军的廷审与议罪,实际上便是当场格杀不论。军法归军法,在秦国新军中却几乎从来没有实行过。因为新军将士大多是今日平民子弟,更有许多是变法前的奴隶子弟,人人争相立功,从没有发生过战场逃亡。而今在非战之时,魏冉却祭出此等战阵法令,千夫长们匪夷所思,一时愣怔起来。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不应命,当场革职。”魏冉又冷冰冰加上一句。
千夫长们见这个杀伐果断的栎阳令做事如此凌厉,心知定然是绝密大事,顿时醒悟,一齐拱手道:“赳赳老秦,共赴国难!”这是老秦人在兴亡关头才发的老誓,一旦出口,便意味着生死不计,决意死难家国。
魏冉正色站起,肃然向千夫长们深深一躬,一甩大袖径自去了。千夫长们回过神来,连忙对着魏冉背影一躬,对望一眼,匆匆分头部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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