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出现了一条火龙,沿着官道蜿蜒而行。
张淮生心中一动,靠了过去。
“小子们,慢些慢些,看着点路,小心翻了车架!”
“知道了,刘师傅。”
“车把式,平桥乡怎么还没到,我家夫人还等我回去吃饭呢。”
“呵呵,快到了,快到了!就在前面!”
“快些,快些!”
这队车架足有数十辆马车,还有举着火把骑马来回巡视的镖师。
靠近中间的几辆马车明显小巧精美许多。
赵小兰正在其中一辆满是女眷的车厢,低着头默默垂泪,手绢已经湿透,都能攥出水来了。
今日买菜的时候,被人莫名塞了一份信件。
信封上有三个字她识得,正是公子刚刚教过的“赵小兰”。
等她打开一看,里面有一截断指,上面有一处熟悉的伤疤,是父亲做木工活的时候留下的。
还有被连根拽下的一大把长发,虽失去了光泽,但那隐隐的发膏香味,与她的极为相似,正是母亲亲手教她的配方。
还有一颗大大的门牙,她在家与妹妹争吵起来时,常因此笑她是小兔子。
她立时六神无主,软倒在地。
惶恐、焦急、担忧、害怕、心痛、后悔,纷纷涌上心头,她只觉心脏被人啃噬咀嚼,痛不欲生。
“是陈炜!是他!他来了!”
等她回过神来,找代书问过了信件内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公子知道!不能连累了公子!”
她请代书写了一封信,回家收拾了些衣物,打开妆匣取了些细软金银,便急急出门了。
“明日若不能赶到大槐乡,他们就要害了爹娘和妹妹的性命啊。”
赵小兰心中悲意更胜,啜泣出声。
“别吵了!一路上哭哭唧唧,烦死个人!”
赵小兰旁边一个富态夫人满身绫罗,穿金戴银,不耐烦地尖叫出声。
赵小兰一颤,娇小的身子又往角落里缩了缩,手绢绞了几圈,打湿了她的衣裙。
富态夫人又顺势挤了过来,打量了一眼她的身子,高声道:
“哈,看看你这没有三两肉的模样,定是谷中大人瞧不上把你休了!”
“对吧,李家姐姐你说是不是?”
“....呵。”
被问的中年女子敷衍一笑。
“...王家妹妹,你说呢?”
“...妹妹不知道。”
“宋家娘子,你...”
“才...才不是的!”
声如蚊呐,还带着些哭腔。
富态夫人一愣,转过脸看向那一路上不管怎么挤兑,都低着头、不发一言的瘦弱妇人。
“才不是呢!公子喜欢奴家的!”
赵小兰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
眼眶红肿、脸蛋娇俏,梨花带雨,但眼神坚定,熠熠生辉。
富态夫人被刺得一痛,横肉乱颤,嗤笑道:
“不是被休了,那就是家里死了人,真是晦气死了!”
赵小兰又急又气又害怕,呜呜地哭出声来。
李夫人瞧着她那可怜模样,有些看不过眼:
“好了,少说两句,留些口德吧。”
那富态夫人脸上挂不住,又不敢跟那李夫人呛声,就一把抓向了赵小兰的满头青丝。
“狐媚子惯会惑人,本夫人今日教你个乖!”
“吁!”
“苍啷!”
马车突然减速停下,马蹄阵阵,刀剑出鞘,护卫的镖师都围了上来。
“哎呦!”
“老娘的头!”
“妾身日后再也不坐这刘家车行了!”
车中女眷往前滚做一团,赵小兰撞上一座肉山,又弹回了角落,整个人晕晕乎乎,内心只有一念:
“可千万不要出事!奴家明日得赶到大槐乡的!”
张淮生缓缓按落剑光,注视着那辆精美马车慢慢停下。
骨架结实、四肢粗壮的马儿喷出两道长气,不安地甩了甩蹄子。
一圈镖师骑马围了过来,刀剑出鞘,还有弓手隐隐瞄准。
他有些惊讶,更有些欣赏,这些镖局的护卫实力不弱,而且还敢拔剑相对,真可谓敬业了。
“这位执事,这是水云镇车马行会的车队,不知您截下我等,有何贵干?”
一壮汉越众而出,筋肉虬结,身披软甲,体现红光,赫然已经动用了真气。
态度不卑不亢,敬而不畏。
张淮生也不在意,开口说道:
“娘子负气归家,特来接回,还请通融一二。”
壮汉见这青年执事如此客气,暗暗松了一口气,问道:
“却不知尊夫人是...”
张淮生一笑,指着被他拦停的车架:
“便在这里了!”
车帘被悄悄撩起,一双眸子好奇地向外张望,见他指来,立即消失不见,徒留帘幕轻轻晃荡。
年老的车把式被他一指,忙滚落一旁,搬来脚蹬,敲了瞧车门,低声说了两句。
壮汉也不阻止,若能如此解决,他也乐见其成。
车厢内,一个年轻些的妇人捂着胸口靠在软榻上,长舒一口气:
“吓死妾身了,那执事的娘子竟在我们车上!”
此言一出,几位妇人面面相觑,最后一致看向了角落里缩了缩脚的赵小兰。
车外车把式正小意催促:“诸位夫人,有位执事寻娘子来了。”
李夫人怔了一怔,轻笑开口:
“这位妹妹,还请出去吧,不好让执事久等了。”
那富态夫人脸色青红交加,眼神闪烁不定,环顾了一圈厢内,声音颤抖道:
“还不...不一定呢。”
被她扫过的人纷纷摇头,示意不是自己。
富态夫人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面色几番变化,最后扑倒在赵小兰脚下,抱住她的小腿,哀嚎道:
“姐姐错了,我知错了,妹妹可千万别告诉执事啊!”
赵小兰抽了抽脚,却被抱得死死。
你这个胖妇人为何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耶?
她心中闪过公子曾说过的玩笑话,小小乐了一下,确实解气呢!
放在寻常时候,很是有几分虚荣的她肯定要刺上这胖妇人几句才能解恨,。
但此时她满心纠结,竟也顾不上这些了。
她心中一边是欢欣雀跃,公子果然是在乎自己的,急急就追了出来,而且公子刚刚说自己是他娘子!
可是一边她又是担忧恐惧,若公子不让自己去大槐乡,那爹娘、妹妹该怎么办?若那陈炜要借机对公子不利,自己真真是百死莫赎。
胖女人见她无动于衷,忙挤出眼泪就要哀求几句,马车忽然一动,骨碌碌往前行去。
车厢外传来阵阵呼喝声:
“快!快!再快些!”
“莫要回头,快些赶路!”
“啪!啪!”
清脆响亮的鞭声落下,马儿奋起四蹄,向着前方隐约可见的灯火连绵处冲刺。
“哎呦!又来?!”
“啊,痛死老娘了,别踩了啊!”
车厢内又是滚做一团,那趴在地板上富态夫人不知被妇人们的小脚踩了多少下。
赵小兰也趁机抽出了秀腿,悄悄踩了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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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淮生注视着西边飞速射来的两道光芒,一道黄绿、一道橙红,寒意滋生,心中凛然。
“我屮艸芔茻,两位执事?!那老鬼这么怂吗?我要不跑路了吧?”
兰姐家人的性命、兰姐的性命,自己的性命,在天平两侧摇摆,只一瞬间得出了结论。
“还是自己的命更重啊!若只是那老鬼一人,我其实有几分自信能全身而退,但两个执事,我...哎!”
在这夜色里青紫遁光太显眼了,兰姐还是在车队里安全些。
张淮生开口道:
“你们先走吧,我回头再赶上去接娘子回家。”
那领头的壮汉一回头也看到了两道遁光,心思急转,这看这样子竟像是执事之间寻仇?
他娘的,这些敢下黑手的执事,哪里在乎半点规矩!
水云镇车马行会虽说有执事入股,但对这些凶人却起不到半点作用!
他面色青白,火急火燎地催着车队跑了。
张淮生也御剑急起,驰往东北。
一边与身后两道遁光拉开距离,一边靠近官道北侧几里外的幽水。
有【腾水驾浪】在,若事有不偕,那数里宽阔的幽水河能给敌人一个惊喜。
这也是他出谷之前早已考量好的。
那橙红色光芒似乎察觉到他要跑路,也跟着转向,速度还一下子提升了一两成。
“这下确定无疑了!干他娘的陈炜!不当人子!”
张淮生心里骂骂咧咧,提速到了140码,加速脱离。
那橙红光芒又是一闪,速度再增,竟比他还要快上几分。
陈炜目光灼灼,紧盯着前方那青紫剑光不放。
【呼风禁】已然催动,云头履上橙红光芒大绽,身后青色风流连绵不绝,让他能一直顺风而行。
但速度快到一定程度之后,那种阻碍的感觉也会陡增,哪怕是顺风也只能稍稍减少几分。
“【风相凌霄剑】果然不凡!单御器飞行竟然比得上【呼风禁】了!莫急,等老夫杀了你,先笑纳了宝剑,再来好好炮制那贱人!哈哈哈哈!”
高壮行被他提在手上,被狂风吹得眼歪口斜、涕泪横飞,面皮抖动不休,似乎都要被掀开。
高志行紧追慢赶跟在后面,但还是被越拉越远。
看到二弟那副凄惨的样子,他连连怒吼,却尽数被风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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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两里、一里!
“最坏的情况发生了!竟然快不过对方!”
张淮生回头一瞥,索性按下剑光,在河边无人处落定。
水声涛涛,风声烈烈,一席蓝袍随风作响。
他持剑在手,转头望去,却看到那橙红光芒也降下了速度,慢悠悠地飞了过来,透出一种“狸猫戏鼠”的余裕。
“好!好得很!”
张淮生微运【指剑法?弄潮】,气血在血管中沿着特定路线运转,一股震颤劲力立时生出,一丝不落地传递到青云剑中,带着青云剑也律动起来。
感知中,身后不足一丈远的幽水河中,有百余吨的河水与青云剑产生了一股莫名联系。
青云剑微微一抬,幽水河便陡然升起一个潮头,层层叠叠地拍向岸边,溅落的潮水悄悄打湿了袍边。
感知内,受控的河水中消失了一吨,但又瞬时补充了回来。
他的体力大概消耗了千分之一,似乎刚刚真的在做工,将一吨重的水球举起扔了出去。
【腾水驾浪】果然不凡!
“我虽能控制百余吨水,但却只能施加千钧之力,也就是15吨的力道。
若是使用得当、借势而行,或许掀起小规模洪灾,但若是只用傻力气,15吨的水球甚至砸不到人。”
橙红光芒终究还是靠了过来,不紧不慢地绕着他转了几圈。
张淮生看清了,非止那双云头靴,陈炜全身都覆盖着一层橙色光芒,有一股飘忽不定之感。
“橙红魄光,伏矢魄!”
被师父恶补了常识后的张淮生一眼认出,顿时头疼不已。
“‘伏矢魄,能察微末之险,万矢穿空,而难沾衣袂’,魄光能强化【敏捷】,拉满闪避,难搞!
不过这人如此谨慎,一路顶着魄光飞来,也不知在防着谁?”
陈炜老脸上似笑非笑,正待张口,一声晴朗高喝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陈执事,爱笑你可要多笑,笑够了就莫要含笑九泉了!”
张淮生先声夺人,杀机隐现,竟仿佛是他将陈炜埋伏了一般。
陈炜面色一滞,怒火中烧,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牙尖嘴利的小子!待会莫要求饶!”
张淮生却不再理他,又对着另一位熟人笑道:
“哟,这不是高兄弟吗?怎地这幅模样?莫不是被陈老鬼玩坏了?”
高壮行心惊胆颤,死死低下头去。
“这小子疯了,一个老疯子,一个小疯子,莫要扯上小爷啊!”
张淮生抬头看向西方天际,一点黄绿光芒姗姗来迟,呼吸间就变大一点。
“高兄弟既然在此,那后面的定是高执事了,三位穷追不舍,不知有何见教。”
那高壮行脸皮都被吹裂了,还被提着脖子,这老鬼竟然一点也不掩饰?
看来他顶着魄光就是为了防高志行了,可既然防他,又何必带他来呢?
是为了助拳?可我的测试结果该不会暴露,时间上就说不过去,周老也毫无动机。
张淮心念急转,试图窥见其中内情。
当排除种种不合理的推测之后,一种可能性急剧升高。
“我在谷中明面上有嫌隙的就是陈炜和高家兄弟,我若出事,雪儿回来必会追究,胁迫这二人一起莫非是为了背锅?如此明目张胆,他有把握把高志行一起拿下?!”
张淮生悚然一惊,安定了几分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老鬼到底有何手段?”
思索间,那黄绿光芒也终于落地,现出一座铜钟。
高志行从中跳落,那铜钟立即缩成铜铃大小,悬在其头顶,罩下一层绿光,有种外物难加的质感。
“翠绿魄光!非毒魄!‘拒邪于外,卫正于内,有化毒护体之能’,魄光能消减外力,百毒不侵,也是难缠得紧。”
张淮生心头一跳,缓缓后退几步,离幽水河只一步之遥了。
陈炜目光瞥了过来,但不以为意,这小子御剑速度快不过他,晚些时候再慢慢炮制他。
倒是这贱民...
他晃了晃手中的高壮行:
“高执事,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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