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皇上提倡廉洁从简,从官者不得大肆操办宴席,刘尚书正逢耳顺之年,儿孙欲为其大肆操办,他为官清廉从不搜刮民脂,自然把儿孙斥责得够呛。

打算邀请些昔日老友,远房近邻,摆上几桌就当作家宴,宾客不用拘束。

去年带着小孙女逛夜市,小娃看见杂耍走不动道,听说今年京城来了个新的杂耍班,便请上府满足小家伙看个够。

一日下朝,几位在官同僚提前为刘尚书寿辰道喜。人一生寿命不过百岁,能活到耳顺之年早该准备告老还乡,他的年纪在朝中排行前几,加上为人和善,对青年多有教导提拔,朝堂大多对其尊之敬之。

下朝碰见周令暄,竟过来关心他寿宴操办情况,不过假装客套随口一问,“四王爷能否赏光来老夫家里吃顿便饭”,把问题抛出就笃定对方委婉推脱,连给他拒绝的台阶都找好了,对方竟一口答应,说会准时赴宴。

还特地嘱咐他,宾客邀请名单要在百人以内,酒席不能铺张浪费,山珍野味不能上桌,宾客送礼聊表心意,不要以贺寿为由私自敛财。

谁让他贵为皇子,以身作则,底下的人才不能胡乱非议,要正大光明看江娘子表演,他还真花不少心思。

听四王爷答应赴宴,可把刘尚书吓愣住,回府赶紧跟夫人商量此事,家人个个欣然大喜,皇室来贺寿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幸事,多少人求都求不得。

现下四王爷提起杂耍,明显是无聊想找乐子,万一等急了,可有他好受的。

嘴上说着不着急,实则心里比谁都想看,刘尚书为官多年,哪些是客套话一听便知。

也不着人去后厅喊,亲自去瞧瞧班子情况,回头王爷问起也好交代。

班主远远瞧见刘尚书身影,笑面盈盈恭维迎上前,“恭喜大人,祝您福寿绵绵,寿比南山!”

刘尚书急得直跳脚,“快别贺喜了班主,表演何时开始,我家客人怠慢不得。”

距离演出时间超过两刻钟,亲朋好友开几句玩笑,让他们稍等片刻便是。

四王爷是何人?他可是当今皇上最器重的儿子,尚书只能亲自催促。

自知理亏,班主边赔笑边用话术迂回,“马上就行,方才有套戏服被划破,缝补耽误些时间,我立马让人调整上场顺序,刘尚书莫要担心,保准演出顺利。”

前院还坐着小祖宗,刘尚书得回去招待宾客,临走前丢下句话,“抓点紧。”

可是还没走几步,西南处突然射出一支冷箭,只听沉闷一声“嗯”,转眼间箭插入刘尚书后背左侧,那处是心房。剧烈疼痛让刘尚书重心不稳,踉跄朝前方扑倒。

江小圆将这幕尽收眼底,原本在屋内抽针线缝补衣裳,有意无意看见刘尚书过来跟班主谈话,接着便听班主大喊“救命”。

扔下戏服跑出后厅,刘尚书已经中箭倒地,顺着西南方向仰望,有个手持长弓的男人在屋顶半蹲,着一袭黑衣,头顶着宽大的斗笠,下半张脸亦用白布蒙着,把脸挡的死死。

双方不经意抬头,她冷不防对上刺客凛冽的双瞳。那是一双下三白,极具侵略性的眼睛。

无论从力度还是准头,能看出刺客是练家子且有备而来。

被江小圆碰上,刺客不但没打算逃跑,半眯着眼像看猎物般,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啃咬她的脖子,嘴角微微抖动似笑非笑,手慢慢伸向后背的箭框子捻箭。

完了!

班子的人听闻惊呼声,纷纷从屋里出来查看,前院的客人闻声也匆匆而至,全场宾客惊慌失措。

在大家七嘴八舌商量对策,江小圆再抬眼看屋檐没了刺客踪影。

得亏人们来得及时,众目睽睽下刺客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下个被刺破心脏就是她。

眼下能主持大局的唯有当朝四皇子周令暄,在他过来之前没人敢碰刘尚书,生怕被怀疑是凶手。

他命人将刘尚书扶正,双指放于鼻前探气息,又按了按脖颈的动脉,略显无措地眨眨眼,刘尚书已气绝身亡。

红事变白事,任谁都承受不住,老夫人更是病倒了,连着昏睡好几日,刚苏醒强忍头昏,一步一踉跄,得亏身边俩丫鬟搀扶,磕磕碰碰的哭到灵堂,看儿子最后一面。

朝廷高官遇刺身亡,引起皇上重视,惋惜良臣枉死,特命刑部尚书彻查命案。

不知刑部梁尚书何故对案子百般推脱,最后主审官的任务交给周令暄,皇上命他务必擒获真凶。

当日发生命案,除了在场重臣回宫问话,其余人不得远离京城半步,需留下接受调查,而最后接触刘尚书的鸿兴班被视作重大疑犯,直接关入大牢,等候朝廷派人下来审讯。

好巧不巧,下派调查的是周令暄。

刘尚书遇刺后,官府不分青红皂白将鸿兴班一干人等通通打入大牢。他们人微言轻,案件要给交代的话,官府首先推去认罪的就是鸿兴班。

狱卒推开几十斤重的石门,里面关着的都是被安上十恶不赦罪名的囚犯。鞭子抽打声和犯人被折磨的嘶吼声忽远忽近地传来,仿佛鞭笞的是凶猛至极的野兽,而非血肉之躯的人。

只要进了大牢,便再难重见天日,仅一步之遥,是人或鬼全凭造化。

班子里有的人被里边的情形吓得不轻,未知和恐惧仿佛萦绕全身,脑子一犯浑挣脱开狱卒逃跑,被抓回来狠狠抽几鞭子方才老实。

他们按性别被分到两个牢房,可不管是男子还是女子,这些地方都是暗无天日,只有高处开有小窗,人一旦进去,也就分不清昼与夜了。

这里地方很大,牢房居多,是用石砖堆砌而成,地面铺层稻草,人躺上边席地而睡。

时下正值盛夏,饭菜腐烂招来的蝇蚊,犯人伤口溃烂发臭,加上病死十几天的尸臭和粪便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人们刚进去恶臭瞬间扑鼻而来,不少人胃酸倒流,扶墙呕吐。这里就不是人待的地方,比乞丐过得还可怜。

难道犯过错就要承受这般非人待遇。

江小圆捂住口鼻,隐忍着肠胃带来的强烈不适,她无法想象囚犯是如何度日,而他们又该怎样活着出去。

脚踩在阴湿恶臭的稻草上,其中掺杂着粘稠未干的血液,藏身草堆四处乱窜的鼠蚁,踩下的每一脚充满未知,偶尔还能踩中腐肉残骨,想到这些东西简直心里发怵。

她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父亲卖给班主,跟着学艺演出,偶尔犯错受罚,顶多是锁到柴房不给饭吃,柴房除了放置干柴,干草和一些杂物,环境还算整洁。

即便是有老鼠,蟑螂也不过寥寥,不似大牢,说是半夜被老鼠咬掉脚趾头也不为夸张。

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句“我们不会永远出不去了吧?”

惹得班子的娘子哭闹不止,有些还说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想到尸体会留在大牢,任由鼠蚁啃咬,长蛆在尸身啃咬腐肉的惨状,却又舍不得死了。

江小圆虽也怕得不行,还是不停安抚身边的师姐妹,头脑冷静思路才清晰,当务之急务必抓住凶手,可她人身处牢狱,如何能传信求救。

腿麻了蹲下歇会儿,可蹲着周围的臭味更浓烈,气味直冲天灵盖,难以忍受又站起来,就这样反反复复折腾整宿。

沉重的心事让她整宿无眠,当日的细节在脑海过了好几遍,特别是刺客的脸,像走马灯一样不停滚动,生怕记漏当中的什么细节。

等刑部来人提审,她定要想法子参与。

想的出神,头顶忽然传来一句关心,“还好吗?”

抬头对上那双熟悉的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漂亮,细探却多几分担忧和愧疚。

江小圆摇了摇头,听不出任何情绪,“我没事。”

是四王爷,事就好办了。

以前听说他断案如神,和她又有过几面之缘,现下抓住凶手要紧,得快些告与他线索方能救大家出去。

下意识拽紧他的衣袖,把脸凑近细声道,“我见过刺客,他不是鸿兴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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