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惊讶一下吗？！”他恼怒地问师姐，靖遥则悠然耸肩。

“你对瑾优的heart，”她在胸前比了一个心，“人尽皆知。”但她放手的时候轻易把心掰断的手势隐约刻画了她同样不安的心境。

“那她一直没拒绝，果然……”

“想多了。”靖遥饱含怜悯口吻地道，随后敛容，严肃了语气。

“听好，小师弟，要追女孩子不仅仅是表白的。”

“相信我吧。”肖安自信放光芒，完全听不进别的话了。说实话，就这家伙这种莽撞的勇气，还是令人生畏的。

“ok。”靖遥无奈地叹了口气，“但是新郎新娘刚结婚，伴郎就向喜欢的人表白，这种新闻……无法形容。你好好思考一下时机吧。”

“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肖安展示了丰厚的名言储备后兴奋地离开，靖遥的表情略微有些复杂，揪了揪裙摆但终究选择放手，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在墙背后的邹舜心里倒是五味杂陈。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诚实地说，他至少不希望肖安真的向瑾优告白。当然，瑾优会拒绝是当然的事情吧……因为她从前面对任何人的告白都一拒了之，但还是忍不住感慨——未知的恐惧如此强烈，心在痉挛，于是他像一个在逃犯人一般悄咪咪地跟随着肖安。

不过肖安并没有直接去告白，而是转身到了新郎的房间。他便也跟着进来，一副很自然的样子打了招呼。

所以自己应该怎么办呢？假如不对自己撒谎的话，这份心情是不假的。他或许也应该想一个办法阻挠一下这个孩子，好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惧，但这种做法起到的效果仅仅是拖延，拖延这份恐惧，拖延那个做出选择的时候……

毫无疑问，他想要这么做。其实要这么做很简单。他算是钻了空子，肖安作为伴郎还是相当忙碌，至少婚礼全程没时间告白，如果他能够把肖安拖到婚礼开始，再在伴郎腾出时间前让司机开车到会场附近，拉着瑾优就走，毕竟瑾优的父母把接送拜托给了他，所以她也没办法拒绝。这样就行了。他脑子里转动着，这种方案并不复杂，却能够明快地达到他的目的——

但是太卑鄙了。

自己不告白拖着，这已经够无耻了，还拖延别人去告白？这是什么鬼行径？未死的良知徒然从心底窜出来，矛盾，然后产生痛苦。他的逻辑无法自洽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在少年的内心展开。

或者还有一个选择。

“去告诉她啊。”脑海里浮现出陆弘泽的面庞，他的眉毛略挑，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邹舜别过头去，低声问身边的好友。

“想和她在一起。”因为把头别过去了，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他应当是在抬头看浓郁的蓝天，应当悠然自得。

邹舜不知道，陆弘泽的心情和他有很大的不同。

“开窍了？！是谁？！震惊世界一百年……”

这些话语像不受拘束的野牛在陆弘泽内心疯狂冲撞，心中雷电交加但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只可惜最后仍然不知道他说的是谁。

大概率是李瑾优吧……那要恭喜她。

或者是别人……

人的心思不通过传达便无法表现。弘泽仍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正在邹舜抓耳挠腮不知所措时，他也在头脑风暴。对儿子的暗恋对象，每一位父亲都会挂念在怀。

“婚礼准备开始了。”

电脑放映室里的少年看着时间，喃喃道。

当时的他，单纯作为邹舜的朋友，只说出了：“告诉那个人吧。”

他认为小心翼翼谨守着界限，害怕二人的友谊因唐突的告白而支离破碎的行为不甚可取，因为他曾经也这么做。但是他突破了这种思想之后，他如愿以偿。成功的经验让他坚定了心意要经过传达，爱要在行动里体现的态度，于是他告诉了邹舜，希望能给他一点支持。

无论那个人是不是李瑾优……虽然李瑾优也是自己的朋友，但自己最好的朋友从头到尾是邹舜，还是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事情吧。其实哪怕那个人不是李瑾优，邹舜去告白了，这也不算做错了什么啊。

思绪倏然被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

“在这里。”

靖遥抿嘴一笑。今日的她翻箱倒柜，翻出一件白色连衣裙，这已经是比较正式的衣着了。只可惜她家里没有矮跟鞋，还是穿着有些磨损的黑色运动鞋，即便如此也不减少女的光彩，灯光如轻纱环绕在洁白的裙摆，下方是纤细的腿部，那仿佛会说话的眼眸正盈盈地看着他。

“你不去观众席里看吗。”电脑屏幕显示，礼堂已经坐满了人。靖遥默默摇了摇头，主持人嘹亮的嗓音顺着音响传来，回荡在这个空间，婚礼进行曲的背景音乐别添典雅之气。龙旃华已经站在一侧。他们一同看着电脑屏幕里的映像，时间仿佛静止了，划入另一个奇妙的空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暧昧的气息在空气中发酵。

少女轻轻说话，打破了这份寂静：

“今天，小师弟好像要向瑾优告白。”

“是吗？”少年吓了一跳，随后咬了咬嘴唇。“说好不要管的……”

“但还是忍不住在意。”靖遥接口道，他们互相对视着，弘泽如梦初醒，听着主持人的声音慌乱地抓住鼠标：“哎呀，忘切ppt了……”

没错，婉濛把婚礼的后台操作全都交给了弟弟，所以陆弘泽一直在放映室里待着，与大家行动的频率并不一致。也无缘单凭一双眼睛凝望姐姐姐夫最重要的时刻了——

音乐柔美、舒缓，如一条丝带漂浮在空气中，又如潺潺溪流带起的细浪。那缓慢的鼓点，优雅、庄重，迟钝的心跳，弦乐器在长鸣，纤细的音线，绵绵密密满溢在这个空间。与此同时，一双剔透的高跟鞋触碰到绒绒的红毯。

弘泽的母亲和父亲在婉濛一左一右，虽然没有像旧时代出嫁的母女那样哭泣，但表情中似乎掩藏不住那淡淡的忧伤。芊羽穿着秀气的裙子，也跟在姐姐身边，小心不踩到拖曳到地上的裙摆。

这个盛大的故事的女主人公——陆婉濛，柔顺的长发盘成发髻梳在后脑，被连绵的头纱覆盖了，面庞如雕琢过的白玉，秀眉淡画，眼睛仿佛在歌唱。淡淡的童稚时代的怀恋，只是一种背景音，主旋律是对未来的憧憬，对美好的祈盼，看她昂首挺胸，优雅不失从容的步态，翩然若仙。

海枯石烂，地老天荒的誓言。主持人的声音激动起来，新郎与新娘对视着——“我愿意。”

靖泽二人看恍了神。

他们的声音语气，都如此温柔而坚定。

他们的身影互相靠近，在目光的聚集处，龙旃华捧起陆婉濛的手，摄影师把镜头对准了那一枚水滴一般的，银色的戒指。

然后当他们面带微笑，眼眸中焕发着幸福的光芒，躯体在靠近一些。新娘把手先搭在新郎肩膀上，随后滑过脖颈，环绕住，而新郎的手捧着她的头颅，使头纱起了褶皱。面庞的曲线贴合的时候，众宾的掌声最热烈，婚礼进行曲也随之到了高潮。

咚，咚。

无规则的心跳声响在放映室，格外大声。靖遥先侧脸看着身边的少年，弘泽也转过脸来，二人的呼吸都略微有些急促，面颊炽热如火烧云。

他们的目光都在颤抖着，颤抖着，好像什么东西在破裂，又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少女的手捂住胸口，喃喃道：“还不行，交往还没有一个月……”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目光虽然在颤抖，但像被黏住了一般，紧紧吸附着看着彼此，无法转移。他们原来的体位就凑得很近，其实面庞的距离，不过十几厘米。

“怕了吗？”少年的语速有些快，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还是这么说显得有男子气概一点，少女面庞上出现了一个努力回应的微笑：“才不怕……”她这么说着，似乎鼓起勇气，把脸略微凑近了些。

目光过于滚烫，似乎在互相灼烧着对方的脸，弘泽的手颤抖着举起，心慌意乱，先想着放在她的肩膀上，最后还是捧着她的脸。果然很烫……自己也是这样的吧。

她凌乱的气息扑在面庞上，他深吸一口气，正打算做出最后的努力——

“你妈让我来问你为什么不放下一页ppt——”

门吱呀开了，邹舜气咻咻地出现，看着这样的二人，腾地涨红了脸。

“对不起……”看着迅速分开立刻低头的少年和少女，邹舜又把门关上了，像逃跑一般离开了这个暧昧气氛一旦被破坏就略显尴尬的空间。

“我先切一下ppt……”弘泽扶着额头，耗尽了全部的勇气。

“抱歉，我也先过去一下……”靖遥颤抖着声音转身退出了房间。

少女一路走着下楼，手仍然按着左胸腔，如果不控制一下自己情绪，真有可能猝死的心跳速度啊……她一想起刚才的事情就忍不住面红耳赤。一边也有些懊丧：假如再勇敢一点，再果决一点……

算了，那一幕会被邹舜直接看见，似乎更糟糕。

她站住了脚步，长长叹出一口气。真是的……

正在靖泽二人思绪紊乱的时候，另一个直接火烧耳根的人正是刚刚飞奔出去的邹舜。

“这两人……发生了什么……众目睽睽之下……”

“不，根本没有众目睽睽。”

“啊啊啊！我干了什么啊！！”

邹舜捂着脑袋。他反倒觉得自己是最尴尬的那一个，脚趾都能抠出一套三室一厅。

“疯了吗。”

一个少女的声音忽然响起，他倏然一惊，抬眸一看，李瑾优略倾着身体，“担忧”二字就写在表情上。

“没什么。”他下意识地眼神躲避，忽然又想起来——

万一把刚刚弘泽和靖遥的体位换成他和瑾优——

不，想象不了！大脑都要冒出蒸气了！

瑾优看着他扭捏的神态，一言不发，最后带了温柔的微笑：“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

瑾优就这么想着，略低眉毛，她内心有一丝窃喜，聪慧如她已经明白自己和爱情已经靠得很近了，知道一切的一切，努力终将有回响。

她明白自己这一路如何走来。她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对于那些向她表白的人，她拿着告白信敲打的邹舜的时候，也并不是那么坦荡。虽然每一封信她都正面得体地回应过了，但背后拿来干这种事，把别人的感情看作自己走向感情的工具——这够卑鄙的。

卑鄙，也无所谓了。李瑾优本来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符号。她以及自己那份太过强烈的心情，让她对爱在所不惜。

而如今，终于可以牵起他的手了。

她握住少年的手，再次一字一句地说道：“没关系的。”笑意积攒在眼角，柳叶眉弯如月牙，红唇皓齿。

“没关系的。”邹舜下意识喃喃着，似乎也顿悟了什么。他把另一只手覆在瑾优的手上。

“瑾优……”叫了十一年了吧，这短短两个字。

他红了脸，清了清嗓子，想要庄重地把一切都告诉她——不错，他不会阻挠肖安表达自己的心意的，但他也要表达自己的心意。

世界进入静音。

任谁也无法瞥见隐蔽的角落里，少男少女的话语，淹没在人们叽叽喳喳的喧闹之中。

少女欣慰地闭上眼睛，嘴角捎带了极度温柔的笑容。

“你猜。”听不见声音，但隐约可见嘴型的变化。邹舜红着脸，略有些疑惑。少女拿出一张纸，用钢笔写下了什么，举在胸前：

r=a(1－sin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