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层之上,浩水汤汤,土层之下,人声沸沸。
每个岗位的人都忙得脚不点地。
阴司爆满,李容身不由得怒喝:“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知冤揉了揉耳朵道:“你有功夫叉腰抱怨,还不如跟我小跑几步,锋见那边抓住好几个想逃回人间的了。”
“这治标不治本,如果水患得不到治理,死人还是会越来越多。我要找阎罗说一说去!”
阎罗觉得李容身主动请缨,勇气可嘉,但是不允:“人生自有命数,我们不可以插手。”
“就眼睁睁看着他们死?”
“少见多怪,好些年前,我们就是眼睁睁看着你死的。”
“……我、我受不了!我得做点什么。我能做什么吧?”
阎罗挠了挠脸,问:“你原本想做什么?”
李容身道:“这会的人间就没有大禹、李冰这类治水能人?”
“有,但是得慢慢来。”
李容身一着急,直接把手就撑在了阎罗的案桌上:“再慢,那夏阳县可就死绝啦!”
“那你去人间走一遭吧。”李容身转身就要走,阎罗捏着她的下巴,嘎啦一声,让她扭过脸来,“当个监工,督促督促就好,切勿揠苗助长。”
河伯洞府,老爷子正闭门忙着,无暇接见。夏阳县流域的两个河泽小仙得了信,奔过来迎她。
“小的湍湍。”
“小的徐徐。”
“拜见李神差!”
李容身抬手示意他俩起身,然后指一指门,摆摆手,指一指耳朵,摆摆手,接着两手一摊,歪脑袋。
这番哑谜河泽小仙看的诚惶诚恐,也不敢乱猜,只好一边引路一边说:“您往这边走,我们去夏阳县瞧一瞧。”
唉,我只是想知道河伯大人这是在忙什么?把门关的这么严实。比划的很难猜吗?阎罗也是多此一举,我又不是善于治水,是能泄露天机还是怎样,还不让我说话了,哼!
县志上,夏阳县的地图看上去像是一枚无遮无拦的太阳,近乎成了一个圆,但是周边曲曲折折、模模糊糊的,只能说是“近乎”,更像是夏日的骄阳,放射的光线刺破了圆的边界。
城内无河,城外有一条,上游雨水丰沛,每年雨季水流湍急,要漫上来了,夏阳人就垒一层堤,日渐形成了一溜大坝,护着这座城。这两年,水流速看上去慢下来了,水位也往下落,稍一打听,原来是上游大兴农事,开凿沟渠,河水分流。今年自开春以来,遇上大旱,家家户户赶车挑担去河里,大坝碍事,被人踩破挖穿。本以为无事,谁想到老天爷像是突然通了聋耳朵,听见了旱地里的呜咽,哗啦啦下起大雨来。
雨不停,雨不停,河道满了,大堤垮了。如今的夏阳县只剩下城中高处的一隅,有一处学堂,一处寺庙和一处晒麦的大场,当真福地。
晒麦场上有好些临时搭的棚子,湍湍指着其中一个,道:“那里住着夏阳县县令焦横一家。我们可以扮作道姑道童前去拜访。”
落了地,棚里无人,湍湍忙出去寻。徐徐留下来,把李容身往座上让。李容身摆摆手,立在门口,打量着里面。小窝棚收拾得还算干净。内里有三张门板拼成的大床,垂了一个纱帘与外间区隔开。外面一个矮柜,一个矮桌,桌上有笔墨,桌下四张矮脚椅子。木棚三面用麻布封了,一面半敞,半边麻布由柜子腿压住。顶棚用的是树枝和茅草,有几根垂下来。
徐徐帮着把茅草塞好,叹道:“这焦横守了夏阳县大半辈子,眼见着民富力强,女儿也嫁出去了,该到省心的时候。不想大水卷走了百姓家财性命,一场空啊。”
湍湍跑回来,道:“那焦横在庙前舍粥呢,随我来!”
到得庙前,李容身见两个花白头发的人立在粥桶后,一青一紫,正挨个布施,便看了湍湍一眼。
徐徐笑道:“穿青衣的是焦横,紫衣服的是他女婿刘绪龄,少白头,出嫁那日人人都说笑,这不是‘老夫少妻’吗?”
湍湍跺脚道:“别跟着嚼舌根!这刘绪龄救死扶伤,可是个大好人。若不是他出手,咱们水患为祸,害了那么多人命,要领的责罚怕是比现在更重!”
见三个道士模样的人过来,焦横道:“尊驾可是要吃粥?”
湍湍行了一礼,道:“我们三个途径此处,见贵宝地遭了水患灾殃,虽身单力微,愿助绵薄之力。”
“若有粮食,再好不过了。”
“只要粮食?”
“库中存粮所剩无几,棚户里才又添了丁,正是缺粮啊。”
“那便给你粮食,还要别的吗?”
焦横见三人两袖拂风,不再多言,抿嘴笑着继续与人施粥。
挥手变出粮食,对李容身来说不是难事,只是听从了两个河泽小仙的意见,等了两日,从山后点石成粮,用麻袋装了,从土地公那边借了两个小仙,推着车赶在日当午的时候到了庙前。
焦横激动得只抹眼泪,一把抓住李容身的手直晃荡。
湍湍又问:“这粮食少说也够你们吃一年了。可有别的心愿?我们尽力而为。”
“没有了。”
“没有了?”
徐徐也急起来:“怎么可能?你不想洪水停下来吗?”
“逝者如斯,哪能说停就停?它总归会停的,只是早晚的事,县志上有记载,此前五百年,发了三次大水,短则半年褪去,长则三年。我们只要活着,就有希望等到那一天。”
徐徐湍湍无言以对,回头看李神差。
李容身无奈一笑,用手作出捋辫子的样子。
她扮作道姑,头发都挽上去了,这是何意?
湍湍脑筋转得快,忙转头,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串金银石榴,笑问刘绪龄:“嫂夫人何在?我们修行之人没别的能做,这一串送给嫂夫人带,取多子多福的好意。”
刘绪龄指着城墙上说:“她虽日日不着家,却是好找,就在那残垣断壁之上呢!”
城墙已被流水毁去大半,颤颤巍巍的,没什么人在上面,但焦县令之女焦如意却执意不肯下来。
李容身一行往那边走的时候,有好心的百姓告诉他们:“这孩子估计念着她母亲呢,初夏才下的葬,新坟就被泄出来的河水冲走了。”
城墙的阶梯上有泥水,走的时候不方便。李容身提着裙子上来,见到了焦如意。她席地而坐,体态微丰,因为正低头看地图,所以显出双下巴来;手腕子是白的,指头和指甲里有泥土,拿着几个石头在地图上摆弄着,嘴里念念有词:“该填的都填了,不是漏的问题,是堵的问题。可是哪里堵了呢?我在这出生,在这长大,这上下游几百里都去过,就没见过能堵起来的地方啊。”
徐徐道:“水面上看不出来堵,水下面不一定啊。你怎么这么自信啊?”
“哎,”湍湍摆手道,“你不知道,这焦家小姐水性极好,既能够远游,又能够深潜,她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的。再说了,这河里若真有壅塞,咱们发现了定会报给河伯。未曾发现,定不是这里堵的。”
李容身注意到,他们就站在焦如意膝前说话,但她却没有知觉似的,头不抬,耳朵也没动,两眼定定地看着地图,石子如棋子一样在指尖里捏着。这种焦思而入定的感觉,令人瞧着像是被笼罩进了一个透明的……钟里面一样。
对,就是钟,李容身隐约听到了渺远的敲钟的声响。
焦如意头一顿,把手里的石子点在地图上的城外河上,顺着那条细线,一直划,划到了地图外,被李容身的鞋子挡住了去路。
“不是这条河堵了,是百川归处堵了!哎,你们是?”焦如意这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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