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小叔饶有兴趣，“哦？说来看看。”

清水心一横。“我想造个防风防雨又防晒的小车，我自出生便在丁香园里，没出国远门。有一日我偷偷出府打算去西城郊买点红薯，路过西山，便看到一轮红日跃然山头上，我每走过的树林，都有一束束的光直直的洒在我前面要走的路上，有几只小猴子在书上吱吱的跳着叫着，路边的花花草草好像在跳舞一样，那个时候我就想，只一个小小西山便如此鲜活，那其他地方呢？小叔婶婶，我想出去看看。。。”

小叔婶婶眼神柔软了下来，相视一望，皇后温柔的说，“清水说的这番话倒让我想起了王兄。”

皇帝皇后不由得闪现了某个午后，当时的怀王，风采绝艳，能文能武，潇洒至极，他悠然地喝着茶，对着当时还是最不受待见的庆元皇帝说，“小十啊，我们就是给这个身份所累，如果能得浮生几日闲，我真想照着古人的诗集去游览一遍大好河山。”当时的庆元皇帝，没有显赫的母家，一出生便在皇子所里孤零零的长大，也从未有人来打点，甚至从未见过母亲，有的人说她早死了，谁知道呢。他只知道自己从小的日子过的苦不堪言，连伺候的奴才也不上心，大家都去巴结得宠的皇子，只有他，常常衣服脏了小了也没人管，有一餐没一顿的，都比不过得脸的奴才。但是自从怀王把他以伺读的名义从皇子所里捞出来，他便过上了好日子，不仅有香软的被窝，还有每日里管饱的美味，皇兄还教他读书写字，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还有怀王妃嫂嫂，庆元皇帝一直遗憾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甚至嫂嫂亡后所有贴身物什都没有留下，只听说怀王妃知道怀王府查抄，怀王赐死，一众家奴发配南疆，却也是很平静，在宫里也没有大吵大闹，等到中宫的人带着圣旨到了才发现怀王妃早就紧闭门窗，烧炭而亡。想来嫂嫂也是一代江南读书世家的大家女子，从小教养极好，见过的人都说嫂嫂知书达理，端庄娴淑，气质不凡，却是如此悲剧收场。。。从他入府，嫂嫂一点也没有嫌弃他，反而待他如亲生弟弟般，知冷知热，事事准备的妥妥当当，庆元皇帝时常感激上天，他真的觉得那日里出现在太阳底下的怀王就是神！是他心目中比太阳还闪耀的神！他就是那个时候暗暗下了决心，只要是怀王哥哥想要的，他一定帮他得到。可惜，如果不是那场浩劫，如果怀王在现如今他的位置上，他一定做的比自己好……

皇后温柔的抓着他的手，微笑着……

皇帝缓过神来，他知道，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真心懂他的，只有她……

皇帝轻声道，“清水啊，你这话，突然让我想起了你的爹爹，某个午后，他也说了同样的话，可惜，到最后，你爹爹未能如愿哪。。。”

清水突然很好奇，“我爹爹，就是那个怀王？你确定吗？我有时候还以为现在在梦里，小叔小婶，能跟你们相认我现在还云里雾里的。我爹爹是个怎样的人，能跟我说说吗？”

皇帝叹了口气，语气既无奈又遗憾，你爹爹是朝武圣上的嫡长子，可惜慈云皇后在怀王五岁那年便薨了，朝武圣上便立了当时的贤妃为后，主持中宫大局，第二年又有了嫡次子，就是后来的柔王，新皇后的父亲便是当时镇守南疆的威远傅明元傅将军，战功赫赫，是军功世家。朝武圣上先前便宠爱贤妃，便更加偏爱新皇子，朝上便开始了流言蜚语，在中宫的影响下有些见风使舵之辈慢慢偏向了柔王。随着两位皇子长大，朝武圣上也日益醉心佛道，朝政便由皇后把控，这更让朝廷更加派系林立，怀王常常忧心不已，恐伤及朝廷根本，常常联合谏臣上书圣上，惹得圣上不快，但并未发作，直到有一日，有人，说是怀王府里的一个杂役，因为平时受怀王乳母的欺辱，忍无可忍就从怀王府中偷出来一个包袱，几经周转送去了府衙，因为关系甚大，府衙不敢做主，一层一层往上递，终于到了朝武圣上的手里。朝武圣上一言不发，闭门不出，期间遣散亲从，只单独召见了怀王，当时的御卫们只听到朝武圣上修身打坐的云逸殿中时不时传来暴怒斥责之声，一时之间，风声鹤唳，朝野都是谨言慎行。之后便是怀王失魂落魄的出了宫，不出三日朝武圣上便下旨软禁怀王，不久中宫皇后也召怀王妃进宫。一时之间，风云变色，人人惶恐不安，怀王一回到府里，混乱的府中才慢慢有条不紊起来，怀王当机立断把当时的庆元皇帝跟一名已经怀有身孕的妾室扮作伺候的丫鬟，送到了一辆马车上，叮嘱务必日夜赶路，一定要在最短时间赶到冀州记王叔那里。记王叔是朝武圣上的亲弟弟，早年间帮朝武圣上稳了江山便不再过问世事，在冀州的一个道观里挂了名，当起了闲云野鹤的道家，不再回京。他有朝武圣上赏的免死金牌，或许可以保住庆元。

怀王来不及说情况，给了庆元一封信，嘱咐他贴身藏好，到了便给记王叔，还反复叮嘱庆元，小十啊，你也已经长大了，皇兄这次遇到了点麻烦，如果，如果这次事情比较糟糕，你要像个大人一样保护身边的人，你知道了吗？云菲姨娘有了身孕，你帮我好好照顾她。。。说着用力地拍了拍庆元的肩膀，便让人把庆元塞进了马车里，庆元没有反抗，乖乖地坐在车里，多年来的皇子所察言观色的生活，他知道，这次的事情很糟糕，糟糕到很可能会牵累很多人，他人小力微，帮不了任何忙，留在这里反而会成为包袱，便冷静的接受了现实，无条件的服从了任何安排，怀王有点诧异一向屁颠屁颠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十，居然在混乱的情况下如此冷静，但也只是对着他笑，最后用口型对着他说，你是好样的！庆元趴在越走越远的车窗上，泪眼模糊的看着孤零零的皇兄，庆元知道这可能就是最后一面，他努力睁大眼睛，想再看清楚些皇兄。。。

清水早些年见也听说过一些传闻，人们在感叹一代皇子便如此落幕的时候都纷纷惋惜，当年的怀王文才武略，待人随和亲切，不失为一代明君风范，只可惜着了小人的道，太可惜了。清水听着听着，传说中如此厉害的人物居然是自己的父亲！这着实有点想不到。

清水道，“那我的母亲是那个云菲？我怎么去的楚府？”清水一头雾水。

皇帝继续道，“我带着那几个侍卫，没日没夜地往冀州赶，云菲姨娘本来就月份大了不易颠簸，不能疲劳，我们没办法，只能在车里垫了很厚很厚的被子，云菲姨娘挂念皇兄跟嫂嫂，身子日益虚弱，终于到了冀州就快不行了，我叫侍卫一拨去寻妇人大夫，一拨去寻记王叔，只留了三五个在身边保护，谁知道没多久，一群蒙面的人冲撞了过来，云菲姨娘受了惊吓，当时便嚷着肚子疼，我一咬牙，自己抓了缰绳就往人少的地方冲，我不善驾车，便带着云菲姨娘冲着冀州方向一路乱跑，终于快到冀州城的时候马吐了沫子就倒下了，我抱着云菲姨娘滚了出来，云菲姨娘昏死了过去，我力气小，根本抱不动云菲姨娘，我拖啊拽啊，云菲姨娘出了很多很多血，我害怕极了。。。”

皇后看着皇帝，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场景，有个小小少年，在路边无助的哭着，使劲的拽着一个女人的手，两个人身上全是血。。。

清水不由得揪心极了，皇后接着道，“那个孩子啊，哭的可伤心了，可是他一直运气好得不得了，总是可以遇到贵人。”

皇帝笑笑，“对啊，我遇到了你婶婶，你婶婶那个时候还在冀州，也如同你我般，过的不太好，”皇帝轻笑道，“好像我们三个人少年时期都过的不太好。”清水笑着点头，

皇帝感叹道，“你家婶婶叫了乳母帮我看看云菲姨娘，那个乳母说情况不好，必须立马要送到百草堂的白大夫那里去，可是我们已经没有马匹了，你婶婶就叫乳母车夫把云菲姨娘抱上去，嘱咐乳母带着车夫赶紧赶过去白大夫那里，说车上人少了，车子就可以跑快点，她陪着我在后面跟着车跑，几次摔跤，手指都破皮了，我也跑不动了，她就陪着我走一段休息一段，安慰我。到了草堂，云菲姨娘已经送去了内室，我听到一声声惨叫，坐立不安，我生怕云菲姨娘出什么事情，皇兄出府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交代我照顾好云菲姨娘，要是她跟她的孩子出了什么事情，我日后如何见我皇兄。。。你婶婶问我还有什么大人在冀州的时候我才突然醒了过来，最后托了你婶婶的车夫送口信去了道观给记王叔，记王叔才得信赶了过来，记王叔来了以后我才知道，我派出去的侍卫根本没有来找过他，可能十有八九都遭遇了不测。。。”

清水知道，虽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面的刀光血影，当时的庆元皇帝不过十岁，便要独自带着一个即将临盆的产妇到处奔波，黑暗，孤独，杀手，害怕，，，如果不是遇到了婶婶，后来的事情都很难说。。。

皇帝继续道，“后来云菲姨娘终究是油尽灯枯，生下了你便也走了。记王叔把你藏到带来的马车夹缝里，带着我回去了道观，道观外面不太平，记王叔便不再出门，随时带着我同进同出，同食同睡。后来记王叔见了一些人，来来往往的，最后决定把你交给楚大人。他家有一个即将临盆的夫人，商贾出身，家境简单，没有复杂的人际来往，那个时候也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九品编修。不起眼的家世，不招摇的身家，又没有后宅阴暗之事，特别是即将临盆，只要时机成熟便可以宣称生下了双生子，这就过了明路没人怀疑了。我们计划的都挺好，只是没想到楚夫人到底是商贾之女，内心狭隘自私，害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因着这些年，我并未筹划好，怕牵连你，便从不相认，直到那一日花宴，你婶婶见着了这块玉佩。“

清水从脖子里掏出来那块玉佩，“小叔，这块玉佩吗？是楚大人有次生辰送给我的，当时我还老大抱怨，青烟的生辰礼可是富贵多了，金银珠宝看的人眼花缭乱的，我只得了些老气横秋的首饰，还有这块玉，看起来质地也不咋好，这上面两个字也雕得歪歪扭扭的，要不是楚大人叮嘱我要一直戴着，去哪里都不可以落下，我很可能都不知道放哪里了。。。”

皇后噗呲的笑了，皇帝耳朵根红了，但还是淡淡道，“我雕的。。。”

清水张着嘴，嘴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皇帝继续道，“当年我缠着皇兄教我如何雕个印章，皇兄给我缠怕了，又怕我坏了好东西，就给了我一堆内务府的玉料边角料，叫我慢慢学，等我觉得还行的时候，我带着这块玉佩去找皇兄皇嫂，嗯，我人小，力气小，又没有师傅敢认真教，本来我是想刻个怀王的，结果刻歪了，刻成了怀玉，结果给皇兄皇嫂一顿笑，我就没送出去，当时你要给楚大人抱走的时候，我便塞进了你襁褓里，玉不是好玉，字也不是好字，可这玉佩天下只此一块，做不得假。”

皇后继续道，“花宴的时候小七落水，你跟青烟救了小七，我看到你两个更衣的衣物里掉出来的玉佩，你说是你的，青烟倒没争，我细细看来，你还真是像当年那位云菲姨娘，我怕我看错了，便叫了你小叔一起来看看你和这玉佩这才确定下来，可是我们不能声张，那个青烟长袖善舞，也正好能给你挡着，只是你受委屈了孩子。”

这时候，门外传来留心的声音，“启禀陛下，娘娘，黄公公来了。”

皇帝淡淡道，“叫他进来。”

黄公公细细簌簌的进来，恭敬地给皇帝皇后请安，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明黄色圣旨以及笔墨纸砚。

清水一看便明白了，连连摆手道：“小叔小婶，我觉得目前我还是很满足的，我不想。。。”

庆元皇帝指着黄公公道，“黄公公是以前你爹爹府里的侍从，打小就跟着的，后来府里出了事，给发配到了辛者库，我偶然遇到的便把他带了出来，放在了内廷，黄公公很了不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帮了我很多大忙。此次从外间回来，也给了我不少当年皇兄的证据，清水你要好好谢谢黄公公。”

清水一听便立马拜倒，给黄公公行了个大礼。黄公公赶紧爬起来，苦于端着托盘，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姐，老奴看到怀王殿下还留有子嗣，真是老天开眼，老奴实在是高兴。”

庆元皇帝道，“皇兄从小教我要知恩图报，阿福你倒是当得起这一拜，这些年你奔波在外寻找证据，你也是辛苦了。”黄阿福弓着腰，清水看见他眼角的泪花，不由得心一酸，本来享有盛誉的好好一个怀王府，如今这般，还不知有多少亡魂含恨地下。

但，清水也很清楚上了宗谱便意味着什么，清水虽然从小没有教导，有时候为了点吃的还要跟花花连日奔波，但是这些年看过见过的也不少，清水觉得现在挺好的，怀王是什么身份，当年又是一场血雨腥风的案子，牵连无数，当她以怀王遗孤的身份出现，不亚于一个晴天小霹雳出现在众人面前，满朝文武又如何交代，平增许多不安稳，清水不想给小叔小婶增添任何麻烦，维持现状是最好的办法。

清水道，“小叔小婶，我知道你们为了我爹爹的事情操劳了很多年，但是我想，现在朝野安稳，百姓安居乐业，近些年也是风调雨顺，民心顺遂，小叔小婶做的极其好，我作为一介女子实在当不起大场面，我刚才还说我想要一辆小马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是认真的，以前是为了生计所累，现如今，我想小叔小婶肯定见不得我没银子花，所以，我想趁着年轻我想出去看看。”

皇帝皇后相互看着，这孩子...

等到半夜从皇宫侧门出来的时候，清水再一次向黄公公道谢，便跟着几个侍卫回小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