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见状,连忙将其从碗中拨出,那蚁虫狼狈逃远。
老僧忽然睁开眼,摇头道:“走吧。机缘未至,可待明日。”
第二日,少年不明所以,却如期而至。
“坐。”
待众门徒散去,少年方想问什么,可那老僧却还是言简意赅。
“你不杀我,却不肯放我离去,又是何意?你就不怕等我记起一切,还是会将你杀了?”
老僧缄口,少年又坐下,今日面前却还是一盏清茶。
檐下微风不绝,不知为何,又有一只蚁虫被落入碗中。少年方想将其捞出,却想起那老僧昨日所言,于是心下一横,竟将那茶碗打碎!
水花瓷片四溅,蚁虫坠地,茫茫然落荒而逃。
少年不由去观忖老僧神情,只见老僧睁开眼,淡然一笑,却还是摇头。
“可待明日。”
少年这次倒是若有所思。
第三日,这次没有门徒满室,只有檐下长桌,茶盏两座。少年足音踌躇,却还是依约前来。
“我...大和尚,我昨夜想起了一些事。我知道是你用一壶醉生梦死诓骗了她,那药谷医仙的酒本就对我无用,你该知道,我总会想起这些,她也一样。大和尚,你为什么要救我?因为我的眼睛?我的身份?或者...因为什么私心?”
老僧只答了一句:
“坐。”
少年垂眸,依言坐下。
老僧与少年并坐,静默良久。
檐下清风不绝,茶烟依旧袅袅。
与两日如出一辙,一阵风过,又有一只蚁虫坠入茶碗,泛起一阵碧色涟漪。曾不悔在旁看着,几乎都要以为这可怜蚂蚁乃是老僧所为。
少年静静看着,却并不似前两回一般莽撞出手。
那蚁虫在茶汤中无可奈何地挣扎,却是渐渐徒劳。少年知道,不消多时,它便会彻底溺毙。
“大和尚,我究竟该如何救它?”
老僧却笑了笑,再次说道:“坐。”
少年咬了咬牙,却盘膝静坐。而他余光却还是悄悄瞥过那茶碗,犹然记挂着那蚁虫安危。
虽是蚁虫,与他何异?
少年不由想到自己那从出生既定的命运,想到来自至亲之人“魔鬼”的称谓,想到那些来自同室的追杀与争攘。
正当此时,那平素慈善的老僧忽然一声断喝:
“一心!”
乍闻自己名讳,少年猛地自思绪中惊醒,登时应道:
“在!”
于是老僧又喝道:“救下了!”
曾不悔与那少年齐齐一怔。
而少年只是瞬息一怔,那如墨的眼中却忽放华彩。可他方欲说些什么,却骤然倒地。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是佛是魔,只在一念之间。”
“一心,你可了悟?”
随着这刹那佛音,天旋地转,昼夜崩塌,曾不悔眼前一晃。
但见那少年伏于船舷,沉浮海上,怔忪看着西方。原来他却在参悟一切的转瞬之间,被那老僧送去异乡。
但见那少年身着异域华服,坐于辇中,殿前群臣簇拥,人们纷纷唤他御赐的新名——紫阳殿下。
但见那少年剃了须发,自请上山清修,本以为漫长余生都会与那青灯古籍为伴,却没料到漂洋过海一纸邀约,一处落款,却令他下定决心,再赴故土。
——莲友慧海合十 九月初一
慧海。
似是拈花一笑,刹那灵光,似是镜花水月,终成虚妄。曾不悔忽然了悟,难怪他总觉得那老僧隐隐熟悉,原来当年救下对方的不是别人,正是妙法寺的护国法师,慧海高僧!
然而随即,曾不悔更觉胸中涌现一股悲哀,因他知晓,当这扶桑僧人不远万里赶来之时,那名为慧海的老僧早已为奸人所害,与世长辞。
他们的相遇,也不过是短短三日,当真应了他们初见之时那句箴言。
一期一会,刹那永恒。
——难道他就不会哭吗?
可惜这是梦中,因着曾不悔忽然想撕烂僧人那张无论何时都云淡风轻的脸,看看对方是不是生来就在脸上覆了一层只会笑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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