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徐阶刚先行回到府衙大堂西侧的推官署，屁股还没沾着椅子面，就有两个手下佐吏胡岚、书办戚和鞋尖碰鞋跟跟了进来。他俩个异口同声替程琥讲情，说程家是延平府有名的望族大户，与知府等各位大人都经常礼尚往来，如今这件事完全是程琥妹妹无端猜测所致，纯属无理取闹，并给程家造成了恶劣影响。所以，他俩建议徐阶不要受理此案，同意程家继续出殡。
徐阶虽初来乍到，但已将这两名属下的底细摸了个一清二楚。这二人在办案中收受当事人贿赂，在案卷上动手脚、出入人罪，故民间称胡岚为“胡来”，称戚和为“漆黑”，名声十分狼籍。这次来替程琥讲情，不消说又收了不少“好处”。
但徐阶并未翻脸，而是神态温和地让他们坐下，然后像拉家常一样列举了几桩他们过往贪赃枉法的事实。见他们吓得趴伏在地，他又亲手把二人搀扶起来坐下，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说道：“其实，二位的渎职之行还不止于此。我之所以引而不发，是为二位的身家性命着想啊！试想，国法无情，一旦贪赃枉法的罪名公之于众，二位可担当得起么？”
二人双双跪倒求告道：“小的们知罪，还望大人网开一面，手下超生！”
徐阶说：“网开一面本官难以办到，但有一法可以让你二人获得一条生路。”
二人忙道：“望大人明示。”
徐阶说：“你们好好想想，这一向总共私改多少案卷，出入多少人罪，得了多少钱物，详细列出清单禀示本官，这是其一；将错案一一改正，并择时将赃款退还原主，算是你二人有自首情节，这是其二；本官将你等暂行扣押，然后在拘所帮同本官平反错案，处理积案，算作有悔过自新、将功补过情节，这是其三。本官将视你们在这三方面的所作所为来确定对尔等的最终处置。如果你们能戴罪立功，本官将禀明知府大人，保举你们继续在本官手下做事。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胡岚、戚和两个听了既羞愧又感激，便当场叩头答应。
徐阶又问：“那程琥是不是求到你们头上了？”
胡岚忙道：“回禀大人，程琥为让我二人替他求情，各封了五十两银子送来，现都放在书办房中，并未开封。”
徐阶点点头：“嗯，先放着吧，到案情大白的时候作为人证物证。——你们可知，今日程家出殡时，本官看到了什么？”
二人皆道：“小人不知，愿闻其详。”
徐阶道：“那灵车后面的孝车上坐着死者孀妇，当时忽起一阵狂风，将孝车上轻纱帷幔掀开，也撩动了孀妇衰裳下摆，竟从里面露出一抹红裙的颜色来！”
胡岚大吃一惊道：“什么？红裙？！”
“对！”徐阶语气非常肯定：“本官看得非常清楚！二位请想：丈夫尸骨未寒，孀妇就在重孝之内穿红挂彩，岂非事有蹊跷啊？”
戚和将头探过来，讪笑着恭维道：“大人真是火眼金睛，人妖立辨！——不瞒大人说，坊间早有传言，程家大伯哥和弟媳的关系很有些不尴不尬的嘞！”
徐阶看着他道：“嗷，此话怎讲？”
戚和道：“那程琥妻子是个‘汤药罐子’，体弱多病；他阿弟仔捐了个例监（注2），经年在京城读书，就坐成了大伯哥与弟媳两个暗通款曲。半年前程琥妻子去世，他们两个的事就更是‘老鼠仔入牛角——稳笃笃’的了！”
徐阶点点头道：“嗯，照这样说来，程琥胞妹拦灵哭闹就并非是空穴来风了！”
胡岚忙附和道：“大人所见极是，看来内中必有蹊跷！”
徐阶道：“此事还需设法调查实情。你们近前来，如此这般，铱本官的计策行事。”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注1：阑尾炎在古代叫做“肠痈”，最形象的名称为“缩脚肠痈”，因为发病时，患者患侧下肢会抬起来收缩着以减轻疼痛。因为在古代没有外科手术加以救治，所以患病后非常凶险。
注2：例监，监生名目之一。明清时，由援例捐纳取得监生资格的称为例监，亦称捐监。《明史·选举志一》：“例监始於景泰元年，以边事孔棘，令天下纳粟、纳马者入监读书，限千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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