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医生在跟张婶他们说:“我们这边就打电话让殡仪馆的车过来了。”

“我妈这个样子,谁也不能把她带走!”我冲过去跟医生大声说:“她那么爱漂亮,我要让她漂漂亮亮地离开。”

“我陪你回去给伯母拿衣服。”沈时倦说:“你放心,伯母会在这里等着你。”

我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我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急诊室。

顾焰驰迎面而来,他跟我打了个照面,我想起了储美珍她还活着。

她们两个是乘同一辆车回来的,为什么储美珍活着,而我妈却死了?

我觉得不公平,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

我想问清楚顾焰驰,毕竟我妈是陪他妈去的庙里,但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回到了家里,推开我妈的房门,她的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

她已经有好多天都没有回来住了,每天张婶都会在她房间的花瓶里插上花喜欢的花。

我在充满花香的房间里寻找我妈的衣服。

我妈以前偏爱旗袍,但我觉得旗袍太老气了,最近她也喜欢新中式,自从我爸去世之后,我妈就没有再买过新衣服了。

所以我把我妈所有衣服都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件都不满意,不是太素了就是款式太旧了。

我妈的脸色那么苍白,要穿越稍微亮一点的颜色。

我在挑衣服的时候,沈时倦一直在旁边很安静地陪着我。

我没有找到我想要的衣服,他看看我,拉着我的胳膊走出房间。

“我们去给伯母挑新的。”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钟了,所有的商场都关门了。

不过他是沈时倦,他有别人办不到的能力。

他亲自开车带我去了商场,路上他打了一个电话,等我们到商场门口的时候发现里面灯火透明的。

我才想起这个商场是沈家的,反正是自己家的产业。想几点开门就几点开门,想几点关门就几点关门。

我去了一家我妈以前最喜欢的牌子,挑到了满意的衣服。

一件鹅黄色的新中式,这种娇嫩的颜色一定很衬我妈的皮肤。

我又给她配了裙子,高跟鞋,还有各种饰品。

我捧着那只鹅黄色的大盒子,就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礼物回到了医院。

我妈还在急诊室里安静地等着我,张婶流着泪,跟我一起帮我妈换上了新衣服。

穿上了新衣服的我妈仿佛下一秒就能坐起来似的,笑着跟我们大家说,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啊?

“晚凝。”张婶颤巍巍地握着我的手:“殡仪馆的车要来接你妈,送走她,你就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哪能休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要给我妈设灵堂,我要发讣告,我还要搞清楚我妈到底是怎么出的车祸。

我这才注意到储美珍已经不在急诊室了,见我环顾四周,张婶告诉我。

储美珍还没脱离危险,她进了重症监护室。“

我点点头,对身边的沈时倦说。

“我想搞清楚我妈出车祸的原因,你可以帮我吗?”

他立刻走到一边去打电话,我则搬了一张小板凳在我妈的床边坐着。

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哭过,此时我没有眼泪,我的泪腺被什么封住了一样,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搞清楚我妈出车祸的原因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她。

此时此刻,我仍然需要沈时倦,他可以满足我的任何无理要求。

过了一会儿,沈时倦走到我身边告诉我。

“伯母的车是被大货车给撞了的,司机好像当时犯了病,没有控制住车子就撞向了伯母的车,从车的右侧过来,正好伯母坐在右侧,所以伯母比储美珍严重。”

我妈坐在右侧,我知道了一定是他先让楚美珍坐进车里,然后他才坐进去,所以他坐在了右边。但凡他只吃一点。先坐进去,那死的那个人就是楚美珍,而不是我妈了。

“那个司机呢?”

“在医院做完了检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他还在医院吗?”

“被警察带去调查,现在应该是放了初步认定是意外。”

“那司机什么病?”

“癫痫。”

“癫痫患者可以开大货车吗?他们不做健康检查吗?这么高危的行业,怎么能允许一个癫痫病人开车呢。”

我不是质问沈时倦,我是自问自答。

我不相信这个答案,我不认为这是意外,我怎么想的也怎么跟沈时倦说了。

“晚凝,我会找人查得清清楚楚的,你放心,如果不是意外,我绝对不会让伯母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走了的。”

我扭过头,握住了我妈冰冷的手。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挺不讲理的一字一句在跟沈时倦说。

“不查出我妈的死因她就待在医院里,哪都不去。”

“好。”他就回答了一个字。又走到门外去打电话了。

A先生还没走,看上去比我更憔悴。

他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试图安慰我,但是他也什么都没说,我知道安慰人的话最难说了,说得不好适得其反。

所以他没说话,就静静地陪着我。

“A先生,你回去休息吧,不用在这里陪我熬着。”

“晚凝。我知道用节哀顺变这几个字。根本无法宽慰你。我了解你的感受。但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身边的亲人总有人会先走,有的人会后走。”

A先生的话我无力反驳,因为他太太前两年走的时候,他不会比现在我更好过。

但是夫妻终究不同于母女,我和我妈一直相依为命地生活着。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先我一步而去。

我那个时候总是担心,如果我死了我妈一个人该怎样活下去。

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孤独地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是我自己。

原来活下来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最无助,最害怕的。我怕我妈一个人上路太冷清,也怕我从此之后一个人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我终于留下了今天晚上的第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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