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楚卿心寒了一半,看出何辰裕避而不答的态度,上前去拽住了他:“我只问一次——你当时,是真想杀了我吗?”

何辰裕恶狠狠地直视何楚卿,纵然他眼里还湿润着。

他说:“想!其实比起顾还亭,我更想你死。你死了,我就再也不用瞻前顾后了!”

但他却言不由衷地滑下一滴眼泪来。

何楚卿的眼眶也红了,他依旧死死地拽着他:“那你怎么不动手呢?动手啊!只要你想动手,什么时候都不晚。”

何辰裕抄手抵住了他的脖颈。

就这时候,他看到何楚卿和他一样狼狈地流泪。

何辰裕又颓然收回了手,埋下头去。

血缘的确是不可抗的。从何辰裕落座在靠窗的咖啡店,在虹海茫茫人群中,无意中瞥见何楚卿笑着和他人谈话,匆匆路过开始。他就爱他。

当时他惊地“腾”地站了起来,遏制住了想追出去的冲动,鼻尖泛酸。

何辰裕几乎在同时就意识到,他不能和他相认,这会使他束手束脚。来日事窗东发,还会连累了何楚卿。

眼前,何楚卿仍在问:“下不去手?那你说,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做流党?我知道你有宏图大志,但是...为了一个不可能的事,为什么要前仆后继地去送死?”

“不可能?为什么不可能?”何辰裕甩开手,“难道我生来就要被拐去唱戏,生来就要家破人亡?难道我们生来就要分离?我生来就要不被人当个玩意,活该肆意地被糟践吗?”

“...我知道我没法补偿你千万分之一,辰裕,但是我愿意用一切办法去挽救。你能不能...听我这一次?别再参与这些纷争。那些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要我怎么办呢?”何楚卿恳求道。

“这不怪你,做什么要你补偿呢?”何辰裕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竟然真的心软了。虽然如此,他还是没有半点动摇,兀自苦笑:“何楚卿,我早知道我们道不同。多余的话,我已经不想再和你说了。往后,如果你害怕,不想再和我打交道,我也能理解。就是去揭发我,我也心甘情愿。只是...别再劝我别的话了。”

言毕,何辰裕负手匆匆离去,当夜就离开了顾府绝尘而去。

何楚卿想拦,腿下却发软。才迈动一步,就不住地磕绊着瘫软在地。他撑着身子,头昏脑胀,久久不能平复。

这天下了课,时候还早。

按照顾一盈的课程,她今晚排练完要五六点钟。距离司令回家也还有段时候。何楚卿索性去了金粉窟,隔着一条马路扎在路边小摊上,点了一份羊双肠吃。

虽然被查封过,金粉窟兴隆依旧。不论什么时节,赌总是不缺人的。

自从何老板开始不务正业地往学校跑,金粉窟和货运的生意都是窦西在处理,他才开始时候放心不下,时常来逛,如今不过两个月就懈怠了。

上一次来金粉窟还是上周的事。

木桌上腻着一层钢丝都搓不净的黑油,桌子临街,纷纷扬扬地囫囵吃进不少沙。

自从何辰裕亲口承认了共济党的事,何楚卿总不自觉就神飞天外,看起来木然又阴翳。

邻桌两个正说:“...听说虹海那边,大部分行业都捏在岳为峮手里。真是荒唐,一个黑帮,也混成人上人了。”

“这年头,黑帮个个当的跟脸上贴了金似的。就说咱们北宁,金粉窟——一个月挣得钱比我一辈子都多...”

何楚卿充耳不闻。

过了一会,那两人顺手招呼报童:“给我来一份报纸。”

另一个嘟囔:“大半天都要过去了,这时候看什么报啊?”

又回:“你不知道,这帮当官的时时刻刻都有节目...”

报童路过身边,何楚卿塞了点钱给他,一份报纸顺着就递到了他的手上。

邻桌的恰在此时惊呼:“啊?顾司令要娶亲?...这是第几个老婆?”

旁边人“嗨”了一声:“人家年纪轻轻,那根本还没娶媳妇呢!”

何楚卿恰好也看到了头条——北宁驻军司令顾还亭婚事将近,细数江顾世家渊源。

他只在这个版面上停留了几秒,连报社怎么扯的都没细看,接着千篇一律地翻完了整张报纸。

世界风平浪静。联众国政府除了新政策的颁发,没弄出一点别的幺蛾子。

何楚卿却始终踩不实似的,像背靠不见底的山崖。

碗里的小吃吃到一半,窦西忙不迭从金粉窟迎了出来,挠挠头,挺不好意思地说:“不好意思,老板,方才屋里事儿有点多,我忘了看表。”

何楚卿才摆摆手,窦西就递过来了账本:“您看看,这是最近的入账。”

何楚卿翻了两下,忽而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今后北宁的事情,全权交由你来做,有信心做好吗?”

窦西一愣,诚心实意地连连摆手:“别,您可别折煞我了!”

何楚卿看了他一会,笑了两声。似乎方才真是说来逗趣的。

报纸放在一边,上面还印着不知何年马月拍来的顾还亭的半身像。

男人肩宽窄腰,军装一丝不苟地裹在身上,连军帽都带了,估计出席的是个正式场合。只是没看镜头。眼眸半垂着,有点心不在焉。

说话时,何楚卿的大拇指就似有似无地摩挲着报上司令的面容。

他没把这新闻放在心上,本来是因为他很清楚,这人昨晚还将自己搂在怀里入眠,自然不可能是真的。

何楚卿却没料到,这看似天马行空的一则新闻,会从此刻开始蓄力,预备着要一举刺穿他。

约莫着也就过了不到半个月。

何楚卿下课回到顾府,府邸内正空前热闹。

几个穿着工服的工人热火朝天地围绕在平日里有点空荡荡的一个小厅里,零星的乐器声引着何楚卿一路过来。

公孙眉和几个佣人陪着围在一旁。

何楚卿半惊半喜地凑过来,眨了眨眼:“这是...钢琴?”

一架气势恢宏的黑色三角钢琴立在那儿,还没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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