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离去的很是满意。顾还亭留他用了饭才走。
席上,他大谈特谈音乐的见解,隐藏了少许公孙眉和何楚卿的沉默。
二人唯一对过的一句话是:“一盈怎么没回来?”
公孙眉说:“早先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是话剧团有聚会。”
送走了格林,何楚卿故作兴奋地重新回到钢琴旁,公孙眉的笑像画在脸上的,纹丝不动地捧场。他们都知道,顾一盈不在的今晚,是和顾还亭说这话的最好时机。
困难只在怎么开这个头。
不过,顾司令先替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何楚卿才掀开钢琴键,司令就敏锐地问:“今天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立在钢琴边,和方才同何楚卿说话的姿势如出一辙的公孙眉一僵。
何楚卿立刻说:“或许是一盈不在,倒显得安静了不少。”
顾还亭没应话。他看了看公孙眉,又多瞧了两眼何楚卿,而后毫不避讳地在何楚卿身旁坐下了。
二人之间没有一点空隙,何楚卿能分明地感受到贴住那部分的温度。
他深呼吸了一口,笨拙地摁下了琴键,一下一顿地、磕磕绊绊地弹了下去,单调的三个音构成的练习曲目回荡在房间里,使蓄势待发的气氛更微妙。
公孙眉说:“小何学的真快。”
顾还亭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忽地伸出握得虚虚的拳头,手背抵住了何楚卿架起来的手心,说:“是不是说要像攥了个拳头一样,这么抬着?”
何楚卿顿了一刻,笑说:“是。我刚刚是有点塌了。”
短短几行五线谱,何楚卿来回摁了十几遍,公孙眉才说:“元廊,你最近看了报纸吗?”
顾还亭没抬眼,仍看着何楚卿的手:“您想说的是哪个新闻?”
“就是...”公孙眉沉吟了一会,才攒好的勇气又尽数咽了回去,思忖道:“嗯...就是...”
何楚卿猛地停了下来,偏头对顾还亭说:“就是传闻江媛和你已经定了婚的那个。”
“喔,”顾还亭会错了意,明目张胆地顺了一把何楚卿的头发,几乎是在哄:“那不是乱说的吗?怎么还信这个?”而后,他抬头看向母亲,“您也是,还不了解我吗?这是要帮着阿卿一起讨个说法是怎么?”
他态度里已经默认自己和何楚卿是明面上的事,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公孙眉有点局促地短暂笑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何楚卿又说:“这种消息刊登在报纸上,对人家姑娘的名誉不太好。”
顾还亭不是没觉察出来。
让这两个平日里欢天喜地的话痨沉默了一整个晚餐时间的,怎么可能仅仅为一条花边新闻?
顾还亭点点笑意还迟缓地停留在面上,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这话什么意思?”
何楚卿别过脸去,不肯看他,忽地站了起来,走远几步。
顾还亭的视线随着他的身形一起动,何楚卿不敢回头,腰板却立的笔挺,闷声说:“就是你想的意思。”
顾还亭以为了然了。
司令虽然蹙着眉头,大家却都听得出他没有认真地计较:“母亲,我从来没有正式地和您说过我和焉裁之间的事。今天既然赶上了,我就直白地告诉您——从小到大,我从来没对除了何楚卿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动过别的想法,甚至一点倾向都没有。这个人我惦记了许多年了,才骗到家里来,您就别为难人了,我知道您喜欢他还来不及呢。”
公孙眉立在那,有些木然地听着他话。
何楚卿猝然打断道:“不是,不是夫人。是我自己这么想的。”
他的语速有些快,像是迫不及待地将话语从腹中倾倒出来的,生怕说到一半就继续不下去。
顾还亭笑说:“怎么可能?我们不是早就提过这话,当时也已经说的很清楚...”
“因为我改变主意了。”何楚卿转过身来,飞快地扫了他一眼,一吐为快:“我是这么想的。你同江媛结婚之后,我们照旧这般。这样,江家也不会再生出许多事端,也压一压众人的口舌,让他们晓得你是有家室的人...”
“有家室的人?”顾还亭盯着他,脸上的最后一点柔意已经没了,质问道:“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你总在意和自己无关的人做什么?”
公孙眉忍不住插话道:“焉裁并不是那个意思。到底你们两个男人,你又是北宁驻军司令,这么不正经叫别人怎么想?更何况焉裁接受...”
“说到底,您还是觉得我们两个凑在一起不正经。”顾还亭也站起身来,说:“是我不孝,不能替顾家绵延子孙后代...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这种方法我绝对不接受。您要是气不过,像顾琛那样,顾家家法伺候就是。大不了从今往后,我和焉裁搬出去住,就不在这儿碍您的眼了。”
公孙眉被他气极了,她瞠目结舌片刻,该说的不该说的登时脱口而出:“顾还亭!为了一个男人,你是不是疯了!?你不顾及旁人的感受,顾府上下就要为你买单?你想没想过,一盈往后会被人怎么说?你爹在九泉下安不安生?他费尽心思,养出来你这么个——”
何楚卿听着这声声苛责,像鞭笞在他自己身上一样,脸色煞白。
说到底,公孙眉对他这个人的抵触,其实不能怪她。有些东西,即便再受理智和道德的扼制,也还是不由自主地从心底冒出来。
但他听了公孙眉的劝不是全为顾家。
毕竟,他的亲手足是流党,何楚卿已经时刻做好了替何辰裕顶罪的准备。他的命是真真正正悬在刀尖上的,他可以死,但是不能把他的死徒劳地留给顾还亭。
如果,司令有自己的妻子,有自己不得不承担起来的家庭,那或许可以缓和日后司令面对自己亡故后的哀恸。
顾还亭已经站起身来。
面对母亲,他还是在忍着脾气,平静地说:“是的,让您失望了。顾琛费尽心思,养出来的就是我这种货色。”
‘费尽心思’四个字,他着重了念。
公孙眉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
她记得顾琛是怎么对待顾还亭的。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掀飞他的饭碗,如果顾还亭没有反应过来,就罚跪半个小时才许上桌;深更半夜,他会派人摸进顾还亭的房间里考验他的敏锐度,如果失败,就是一整夜祠堂的罚跪...
春夏秋冬,一视同仁。
白日里,更是无尽的学习和训练。
顾还亭当时还不到十岁,她身怀六甲,对这些事全然不知道。顾一盈出生后,她又一门心思吊在婴孩身上,只当顾琛是寻常的教导。
公孙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只尖着嗓子放话:“不论怎么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和江家的婚事,我说定了!别的我一概不妨碍!唯独这一件,顾元廊,唯独这一件!!!”
顾还亭说:“您要是早这么说——”
“够了!”何楚卿掷地有声地低吼道。
顾还亭和公孙眉同时看过来——
何楚卿目不转睛地对顾还亭说:“放下你那点无所谓的自我吧!”
说完这一句,他有些气促地呼吸了几口,继续急着说:“你还听不明白?娶亲对你来说很委屈吗?实话告诉你,是我向夫人提的,因为我未必会一直愿意和你过这种拿不上台面的日子!到时候...”
顾还亭被打了个猝不及防,罕见地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何楚卿稳住身形:“到时候,我可不想为你们顾家负这个永无后继的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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