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蚊子的蚊,是闻一多的闻。”闻东庆看她惊讶的表情,忍不住想笑。
“谁是闻一多,我不认识!”
闻东庆便知她一定没上过几年学,于是取下厂牌递给章爱玲。
章爱玲借着昏暗的路灯看了看闻东庆的厂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奇怪,怎么还有这个姓的呢?我们那里很穷,就是男孩子上完小学的都很少,更别提女孩子了!”
“你老家哪里?”闻东庆对这个满脸雀斑,但是在夜色里看上去绝对清秀的女孩充满了感激。
“贵州!”
两人把衣服送进烘房刚要返回,娥姐叫住章爱玲:“小章,你给王远宏说,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把新加坡那批牛仔服漂出来,明天一早要给送过去!”
“娥姐,那可是两百多打,况且小日本那批货还有一千打都还没开始!”章爱玲哭丧着脸。
“别在这里给我诉苦,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时没事的时候你们怎么玩我都不说什么,既然客户追货,今晚再辛苦也要给我赶出来!”
出了烘干房,章爱玲哭泣着脸说:“新加坡和小日本最难对付,只要遇上他们的货,我们的头都大了!”
“新加坡和日本人本来对产品质量要求就很苛刻,尤其是新加坡,要不然也不会成为亚洲四小龙之首呀!”
也许章爱玲真的不懂什么是亚洲四小龙,只是长叹了一口气:“惨死啦,明天十点都下不了班!”
“怎么会这样?前两年出了孙天帅拒跪事件后,不是说不允许无故延长工人劳动时间吗?”闻东庆已经有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了,何曾想第一天上班就遇上这样的事!
“那就是一阵风,连半年都管不到!再说我们这里就是这样,闲的时候闲死人,忙起来呢又忙死人,就象我们老家夏秋两季的农忙,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好不容易挨到夜宵时间,闻东庆匆匆扒了几口饭,顾不上蜂拥而至的蚊子便和衣躺在了床上。吃夜宵是一个小时,他得利用这难得的几十分钟养点精神。可他刚刚眯着,就被王远宏拍醒:“闻东庆,别睡了,赶紧进车间!”
“夜宵不是一个小时吗?”
“今晚比较特殊,别的部门可以,就我们漂洗班没法子休息!”
闻东庆不得不跳下床,摇摇昏沉沉的头来到水池边,把头伸进水龙头下冲了十多秒钟,总算是好了点。
九点钟的时候,最后一台洗衣机终于停了下来。
闻东庆和其他几人坐在车间外的房檐下,他的头木木的,甚至连思维都停止了。可还没两分钟,王远宏就喊道:“你们几个别坐了,赶紧到前面帮忙去!”
整整一个晚上,他们象垞罗一样转个不停,连歇息片刻的时间都没有。此时对于王远宏发出的指令却没一个人反对,他们打着哈欠来到前面车间。
闻东庆拿起一件衣服,却不知道要看什么。冯良生和工友们一样一付没精打彩的样子,动作象机械般僵硬,眼睛在半睁半闭间勉强不让困乏的身体倒在地毯上。
“你不懂的看就去打包,一打一包。”旁边的章爱玲说。
“什么一打?”
“哦,一打就是十二件,他们挑的时候都分了ABCD四个等级,你别弄混了就行!”
“章爱玲,你啥时又和刚刚还俗的和尚好上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的话引起昏昏欲睡的工友们的哈哈大笑。
“张小丽,我好象没得罪过你吧!”章爱玲一时窘的满脸通红。
“你看大家都打瞌睡了,俺不找点乐子,这活啥时才能整完哟!”
“玩笑不要乱开,要是被我男朋友听见了你可要负责任哦!”
“一棵树上吊死呀!寺院里出来的多多少少都会点武功,会武功的人那方面可不弱,真误会了还不美死了你!”
车间里一时有了些生气。章爱玲也是累了,她没精力跑到对面与张小丽计较,只是笑着把手中的衣服团成一个球掷了过去。
“看来你们都不累呀,还有闲情打闹?”娥姐拿着文件夹走进车间,沉下脸斥责道:“都少说话,赶快把这些弄完,车在外边候着装货呢!”
下班已是十一点半钟。
闻东庆想去冲凉房洗个澡再回来睡觉,可前面已经排满了人。他算了算,即使每个人按五分钟算,至少也要等一个小时,于是便在水龙头上接了一盆水端进宿舍,随便擦了擦身子爬上床,头挨在枕头上还没一分钟便睡了过去。
闻东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四点半,九月的阳光透过玻璃肆无忌惮的洒在床上,晃的眼睛都睁不开,而他则是满身汗水,整个人象是刚从水里爬起来似的。他睡的是上铺,而石棉瓦屋顶距离床还没一米远,被太阳烤烫的石棉瓦毫不吝啬的把它获取的辐射热还给了他。他摇摇依旧麻木的头,可看看被阳光占据的床铺,他知道再睡下去也是不大可能的事了。
“宿舍里这么热,就你睡得着,功夫真行!”冯良生推门进来,冲他一笑。
“我几乎三天四夜都没合过眼了!”闻东庆见冯良生对自己的态度又变的热情了,虽然不解,却不好意思点破,见别的床位上都没人,于是问:“他们都去哪了!”
“他们有的在树林里睡,有的在车间后的过道上打地铺?怎么,昨晚没打会盹?”
“我们四个人差点就忙不过来了,哪还有空闲打盹?”
“还别说,昨晚的任务也真是艰巨!”冯良生拿上脸盆:“走吧,去冲凉,这会肯定没人,反正你也睡不着了!”
两人冲过凉回到宿舍,冯良生手里拿着一本《过把瘾就死》对他说:“宿舍里太热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闻东庆想既然睡不着,那还不入随他出去熟悉熟悉周围环境,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出厂走了没一会,两人就进入了茂密的树林。林中不时可见废弃的房舍,房子的墙都好好的,只是窗户却残缺不全,院子里长满了野草,垃圾随处可见。
“这里的香蕉怎么没人管理?”闻东庆看着树上整串整串的果实,好奇的问。
“那不是香蕉,那是芭蕉!”
“我看和香蕉一样!”
“香蕉五个棱,芭蕉是三个棱!”
“哦!”
“你很喜欢看书吗?”
“你怎么知道?”
“昨天我看见你从行李包里掏出《梦的解析》和《穆斯林的葬礼》两本书来!”
“是啊,没事我就看书!”
“你都看过什么书?”
“我看的书比较杂。四大名著不用说了,国内冰心,鲁迅、路遥、王安忆、铁凝、戴望舒、毕淑敏的作品都有读过,国外的,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卢梭的《十日谈》,井上靖的《冰壁》,川瑞康成的《雪国古都》,村上春树的《寻羊冒险记》,《挪威的森林》,哈代的《苔丝》,还有左拉,雪莱,聂鲁达,伏尔泰,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泰戈尔,尤其是冰心译的!”
“你看过的书真多!”
“其实,我不但看国内国外的诗,还看《诗经》,《离骚》,《易经》,老子的《道德经》,甚至连《本草纲目》、《黄帝内经》都看!”
“你看的懂?”
“多半是好奇,看着玩的,我不瞒你,我爷在古代是教私塾的,我爸是老师,小时候我爷硬逼着我背《三字经》,背不过就不让我吃饭,后来我爷去逝后,我爸又逼着我背《诗经》。”
“那你发表过文章没有?”
“发表文章?”闻东庆摇了摇头:“我除了偶尔写日记,还没写过什么真正意义的文章!”
“日记写几年了?”
“记不清了,好象每年两个日记本,家里有十多本了吧!”闻东庆说到这里,才觉得光自顾自说自已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发表过文章?”
“我,我偶尔在报纸的副刊上发表点豆腐块似的小文章或诗歌,也算不上什么文章。只是上个月发表在《打工报》上的那篇被多家报刊转载了,”冯良生谦虚的笑了一笑,继续说道:“我想写一篇关于牛仔精神的文章,目前正在酝酿当中!”
“你所说的牛仔精神是不是那种敢于冒险的拼搏精神?”
“差不多就那意思吧!”
“听你说起冒险精神,这倒让我想起《毒日头》,那是一本美国小说,写的就是一个冒险家到北极圈里淘金的事。”
“你有带那本书吗?有的话借我读读。”
“我没带上!”
“那什么时候我去书店找找看,现在很多年轻人光想着享受,根本都不想如何去拼搏!”
“你说的极是,如果趁年轻时不多走走看看,一辈子守在家里那多没意思啊!”
“有的人即使走出了家门又有什么用,还不只是为了生存,本质上追求的还是物质生活,这类人和守在家里的人有什么两样?小闻,你读的书比我多,视野比我开阔,写作功底应该比我扎实深厚,如果你能好好加以利用,将来的成就一定会比我大的多!”
“你别恭维我,我只不过是喜欢瞎跑罢了,哪是当作家的料!”
“其实,我这人比较孤僻,很少有人与我谈得来!昨天如果不是看见你从包里掏出那一摞书来,我才不会主动与你搭讪,今天也不会和你聊这么多了!”
“是吗?”这倒让闻东庆有些意外,他想起此行来深圳的目的,善意的笑了笑:“昨晚吃宵夜时,我看见你和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那是你女朋友吧!”
“哪里?是我老乡,一个县的。”冯良生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哦!”闻东庆看在眼里,却有些不解,看冯良生昨晚与那女孩谈笑风生的表情,应该不至于生出如此这样的眼神,那他是对谁呢?
“你怎么会来这种厂,工资又不高?”
“说句不怕让你笑话的话,我进厂前整整两天几乎都没吃过饭,身上没钱,所以只要管生活,别的也就顾不上了!”
“真够惨的啊!”
“你在这个厂做几年了!”
“没多长时间,我是为了体验生活,所以经常换工作!”
“哦!”闻东庆微微有些意外,却没留意到冯良生脸上更大的不悦,随口又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是哪里人管你什么事?我顶不喜欢别人查户口般的打听我这打听我那的!”冯良生很是生气的说完后,丢下闻东庆扬长而去。
这令闻东庆感到无比尴尬,他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喜怒无常之人!
此后,闻东庆发现冯良生不但对他是那样,对别人也是那样,也就没再把那事放在心上,直到有一天,冯良生突然消失,才知道他已辞工。也许正如他说的那样,只是为了一个梦想来体验生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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