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又是那种熟悉的诡异感。
我再次梦见自己蜷缩在某件大家具的底下,似乎是沙发一类的物件。我的眼睛对着外边,一位面容姣好的女性脸对着我躺在地上,隆起的腹部昭示着她正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女性面带僵硬的微笑,双眼不自然地圆睁着,我看到她的嘴唇张张合合,似乎在努力向我传递什么信息,可我的耳朵却什么也听不见。
梦境戛然而止,我再度被推回现实。睁眼,是枯燥乏味的白色病房和灿烂的阳光,一位护工打扮的中年妇女端来了我的早餐,她似乎对我说了些类似于“请慢用”的话,可突然性的失聪让我无法对她做出准确的回应。
顺带一提,失聪并不是先天性的。我是一名家庭保姆,平时靠给一些富人区的家长照顾孩子谋生,雇主们出手都很阔绰,因此我的生活还算优渥。也是因为这份工作积攒下来的钱财,我才得以在这间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悠闲度日。
记得自己是在几天前,从达沃斯太太的家中跑出来后就昏倒了,再次睁眼时我已经被送到了医院。这里的医生说我“由于某种未知原因”丧失了听觉,他们初步诊断后认为我可能需要长时间的心理疏导才能恢复,因此我才在这间病房里一直住到现在。
这几天夜里我总是被同一个奇怪的梦境困扰,梦里我蜷缩在雇主家的某件家具底下,怀孕的达沃斯太太躺在面前。以往的梦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可今天达沃斯太太的嘴却动了动,她好像费力地想向我传递什么。我隐约记得入院前我有过这么一段经历,可每次想回忆的时候大脑就像被蒙上了一层黑雾一样,我始终无法拨开它。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被猛地从记忆里抽出,我困惑地抬起头——柔软的棕色头发映入眼帘,我的主治医生乔纳斯女士正望着我,脸上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今天感觉还好吗?”她用签字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话,由于失聪,我们只能以这种方式交流。
“挺不错,今天的早饭真好吃。”这几天的相处下来,我已经和乔纳斯成为了亲密的朋友。她的身上散发着一种很温暖的气息,就像一簇向日葵,让我忍不住想亲近。“那个梦有什么变化吗?我觉得这可能是你病情的突破口。”她继续在纸上写着,灿烂的阳光散漫在字里行间,她的每一个字都似乎在闪闪发光。
“我发现达沃斯太太的似乎想向我传递某种信息,但我听不见。我觉得这个梦境我在住院前不久经历过,可每次回想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层黑雾笼罩在上面,它在阻碍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使我有些口渴,乔纳斯看出来了,所以她递给我一杯温水。真是善解人意啊,我把它一饮而尽。“没关系亲爱的,我们不急于一时,慢慢回想吧。”想了想,她又在后边加了一句,“今天我不忙,我们一起来玩会拼图吧。”她停笔笑着看向我。
“好呀好呀,我去取拼图。”自从我失聪之后就被迫远离以往钟爱的肥皂剧,拼图成了我在枯燥病房里唯一的乐趣。打开床头的大抽屉,我有些吃力地搬出那只大盒子和拼图毯——这是乔纳斯专门为我定制的,图纸上是达沃斯一家的全家福,她告诉我这样有助于病情恢复。我们上次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再拼个两三天就可以大功告成。
达沃斯太太的脸已经被拼出了一半,他们应该是坐在自家宅子的前厅里拍的照,后头的壁炉和绿色的墙壁很容易就可以辨认出来,他们房子我再熟悉不过。
我们刚拼好了达沃斯家的斑点狗,它安静地趴在博迪?达沃斯的脚边,粉红的舌头伸在空气里,两只耳朵耷拉着,显得温驯而忠诚。这只老狗最黏他们家的小主人,我记得入院前一天它似乎对着房子的某处不停地狂吠,什么法子都无法让它安静下来。
临近午饭时分,我们可算把达沃斯一家拼好了大半——拼图块不规则的边缘把他们切割成奇怪的轮廓,阳光洒落在上面,呈现出一片由深到浅的反光,正好盖住了达沃斯太太的脸。
我收拾好了拼图,和乔纳斯道了别,她告诉我下午如果我醒了还想继续玩,就按铃让护士叫她。午餐是我最喜欢的番茄鳕鱼排,我真心觉得这家医院合作的餐饮公司不错,番茄酱挤在肉质鲜美的鳕鱼排上,味道丝毫不输我吃过的某家高档餐厅。就是今天的番茄酱吃起来有点奇怪,酸甜的口感里……混进了一丝腥味?
由于我有午睡的习惯,因此吃了饭后我就拉上窗帘缩进了被子里。病房的空调开的刚刚好,没过一会我就舒服地睡着了。
家具的挤压感再度传来,面对眼前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梦境我却仍然有些惊慌。达沃斯夫人圆睁的双眼瞪着我,她微笑的双唇猛地张开,原本白皙饱满的面颊上突然出现大大小小的青紫。
一些粘稠的、散发着浓重腥味的深红色液体沿着她的下巴慢慢往下流,是血吗?应该是吧,但是我感觉它……更像我方才吃过的番茄酱。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那些液体在达沃斯太太张嘴说话时流出得越发迅速,甚至有一些气泡出现在其中。
忽地,达沃斯太太说话的节奏似乎加快了,她拼命张合着嘴唇想要说出一些单词。像一条被甩在岸上的死鱼,全然丧失了往日的体面和优雅。奇迹般地,我好像辨认出了一些词句“凶手是……”这些残存的语句顽强地从血幕里跳脱出来。虽然没学过唇语,我却能够理解它们的意思。
诡异感在加强,我感觉脑中好像有一台挖掘机驶过,胸前好似压着千斤巨石一样让我喘不过气来。而后自失聪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了声音——一种不可抵抗的强烈嗡鸣声把我推回了现实。终于从这个可怖的梦里抽离出来,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摸衣服,冷汗早已把后背浸透。只是梦而已,有些光怪陆离的事情也算正常,我在心里安慰着自己。
手在桌上摸索着想找到睡前放在床头柜的水,不经意间我却触碰到了早上放在那里的拼图盒子。午后的阳光把它烘烤到了一个不冷不热的温度,为我冰凉的指尖提供了难能可贵的热量。我慢慢地抚摸着盒面,感觉被噩梦抽走的魂灵终于飘忽着落地了。
“亲爱的,你感觉还好么?”肩膀被人拍了拍,随即一行娟秀的英文眼帘,是乔纳斯医生。此时她正关怀地望着我,阳光洒落在她的棕发上,应和着她身上温暖的气息,让我镇定了下来。“没事没事,就是那个梦又有了一点变化。”我虚弱地笑笑,示意她不用担心。
“和我讲讲吧,说出来会让你感觉好一点。”这句话好像有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我不得不信服。“我看到梦里达沃斯太太的嘴开始流血,她的脸上也出现了很多淤痕,就像遭受了虐待一样。而且这次我好像读懂了她说的部分词句,她说’凶手是……’之类的,后面达沃斯太太似乎还说了点什么,但我都看不懂了。”我思索了后开口。
乔纳斯深深叹了口气,面上闪过一丝不忍。她执着笔想往纸上写点什么,可犹豫了很久都没有开始。此时我和乔纳斯面前的空气似乎凝结在了一起,怪异的感觉在以她为中心开始蔓延,一切似乎被冻结住了。
“啪嗒”乔纳斯笔尖滴落的墨水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她提笔开始书写。“不用担心,梦里的事情总是稀奇古怪嘛。这几天放松一点,会没事的。”想了想,乔纳斯又在后头加上一句,“有什么新变化记得告诉我。”“好,我们玩会拼图吧。”我答应着,顺便把拼图毯在病床上铺好。
现在剩下的就是绿色的背景和壁炉一类的装饰家具了,它们看起来很简单,但真正到了拼在一起的时候难度却是最大的。我难以判断这些看起来几乎相同的绿块到底要怎样契合在一起,因此我很快就完全沉浸在拼图里,中午的噩梦被抛之脑后。
夕阳的余晖变幻着映在完成了三分之二的拼图上,天光开始渐渐暗淡下去。乔纳斯和我道别后就径自出去了,我伸了个懒腰,揉揉有些酸痛的肩颈,把床上散落的拼图收拾起来——达沃斯一家已经大功告成,他们每个人穿着正式、体面,而且都在冲着我微笑。那些标准的、没有丝毫差错的、完完全全属于上流人士交际时会露出的笑容却让我一阵眩晕,直觉告诉我他们很不对劲,这不是发自内心做出的表情。
他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对不对,一切都很不对。他们……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僵硬感,我感到记忆深处的某个碎片被召唤出来,它被完美契合在一张大图纸的角落,那张纸上还零零星星摆着其他图块。我努力地想找出其他部分,但一思及此,我的头就止不住地疼痛。
不能想……不要想……不可以,绝对不可以想起来……大脑在警告自己,我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床上,不能想……不敢想……忘掉它……我放弃了无谓的尝试,靠在枕头上开始吃饭晚。
今天是番茄酱配牛排,鲜红的酱汁挤在煎得香气扑鼻的肉块上,油和红色的液体顺着表面的纹路缓缓流下。它尝起来很鲜嫩,汁水在口齿间流淌着,明明是很好吃的菜肴,我却有种在咀嚼生肉的不适感。一种奇异且隐秘的味道散漫开来,我的牙齿在撕裂它、在切割它,我的舌头在舔舐它、舌尖的每一个味觉细胞都在充分感受它。被嚼碎的肉块顺着喉咙滑下,我闭上眼睛往后仰头,让它充分贴合着喉部肌肉,从食道落进胃里……
我的肌肉开始发僵,除了味觉以外的感观都被屏蔽了。我和迈尔广场中心的石头雕塑几乎一般无二,除了缓慢起伏的胸膛和温热的体表能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这种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分钟?五分钟?半小时?我不确定,反正等我再次睁眼时外边已经漆黑一片。面前的牛排早已凉透,但为了填饱肚子我仍然选择吃下它们,冷硬的肉块口感明显稍逊于方才。
转眼间又到了睡觉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怀着对于怪梦的恐惧感和忐忑入眠。依然是熟悉的家具,熟悉的挤压感,熟悉的达沃斯夫人,还有她嘴里熟悉的、汨汨涌出的鲜血。只是这次我发现那些红色液体似乎散发出了更加浓重的腥味,它们在更大程度地区别于……番茄酱?
达沃斯夫人原本清澈美丽双眼也开始出现变化——起先只是瞳孔开始不正常地缩小,然后她的眼睛开始迅速变得混浊,真的很快,就像一汪清澈的潭水里混入了一大桶牛奶一样。顷刻间她的双目就从只覆盖着一层雾气到转变为一块密不透风的乳白色,饶是如此我仍然从她的眼里读出了点不甘和悲伤,达沃斯夫人的嘴依然在不懈地张合着,她在拼写着什么。
当时的画面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了,跟患了白内障一样的双眸加上不断涌出鲜血的嘴唇……不,那已经不能叫嘴唇了,它顶多算是个涌出红色泉水的喷口,达沃斯夫人就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样。而直觉告诉我她在拼写的东西这是解开一切的关键所在,可即使很努力地辨认,我也只能勉强看出来第一个字母是J。
次日又是大汗淋漓地醒来,但我已经感觉比以前好多了,至少没有什么大变化。所以这也算是进步了吧?我自嘲地想着,顺便拿起床头昨夜准备好的水一饮而尽。窗外的暖阳透过窗帘斑驳地落在白色床单上,明明可以感受到它们的温度也可以触摸到那些光线,我却有种奇特的不真实感。
早饭是番茄酱配吐司,奇怪,怎么又有番茄酱……烤得让人很有食欲的表面抹着一大块的番茄酱,酱汁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缓缓流淌着,就像火山爆发后留下的岩浆,在所过的轨道上慢慢渗进吐司大大小小的细孔中。我感觉眼前的景象在放大——入目的吐司不再只是小小一块,它好像变得有几层房子那么高,那些孔洞里好像居住有很多微生物,它们被番茄酱淹没,在里头发出尖叫……
它们痛苦地哀嚎着,在浓稠的酱汁里疯狂地挣扎,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深深的无力感没来由地蔓延开来。昨夜的梦境再度浮现在脑海里,这些微生物好像都换上了达沃斯太太的面孔,那些番茄酱就是她嘴中流下的血瀑……
不对不对,吃个早餐我怎么会想这么多。我用力摇摇头,住个院而已,我怎么这么矫情了。我一边为自己不合常理的想象找着借口,一边拿起吐司大口地吃了起来。毕竟不论方才的幻想让我有多恶心,一夜空腹的饥饿感还是在催促我赶快吃掉它们。
又是熟悉的拍肩膀,我知道乔纳斯来了,她见我正在吃早饭,便坐到我旁边静静等待着。我见状也加快了速度,没一会就拍了拍手上的面包屑,示意她可以开始询问。
“梦境还有什么变化吗?”依旧是这句开场白,她就不可以换句话么?没来由地,我心头一阵愠怒。不过她写完后就温和地望着我笑,把我心里窜起的无名火直接浇灭了。“达沃斯夫人嘴里流出的血更真实了,而且她的瞳孔也开始变白,她现在看起来和死人几乎没有差别。”我如实复述着。
“有感觉什么不适么?”她抬眸关切地瞧着我。“没有,今天还不错。”之后我们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直到她要去下一个病房时才分别。乔纳斯真是一个温暖的朋友,这么想着,我为自己刚才毫无缘由的怒火感到一丝愧疚。
平淡的半天就此过去,转眼又到了午饭时间——平平无奇的白色餐盘上摆着一条平平无奇的鲫鱼,平平无奇的鱼肉上挤着平平无奇的番茄酱。鱼的眼睛死气沉沉地卧在眼眶里,大概是光线的缘故,我总感觉那只混浊的珠子在某个角度瞪视着我。我有些恼怒,随即举叉狠狠朝着鱼眼戳下去,“嗤”的一声,里头的黏液顺着破损的巩膜流下来。
我痛快地拔出叉子,那道裂缝清晰可见地昭示着它的遭遇。我正准备转头专心吃饭,余光却瞥见那只可恶的眼球再度显露出一种嘲讽的意味来,它似乎仍然在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怒火穿上心头,我再度举起叉子想要刺下去,那只眼球却迸发出一种令人胆寒的的感觉,使得我紧绷的手部肌肉放松下来,随后叉子也落在了番茄酱里。
我试图与它对视,却惊愕地发现我根本无法做到——它似乎可以洞悉我的所有心思,我的想法,我的考量……一切的一切在这只被煮熟的鱼眼珠面前无所遁形,我无力地撇开头,泄愤似的大快朵颐起蘸着番茄酱的鱼肉。
吃完了饭,我头脑混沌地倒在床上,几乎是沾枕就睡。
家具、挤压感、达沃斯太太、淤痕、血瀑……我几乎可以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达沃斯太太布满伤痕的面庞映在瞳孔里,她所散发出的悲哀与痛苦在感染着我。她的嘴一张一合,我忍住想哭和尖叫的冲动仔细辨认——O,N……结合上次得到的J,我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忽地,我感到头皮一阵类似于搔痒的感觉——它很奇怪,就好像一些包了一层薄纱的针头在刺我,不痛但是有点粗钝的痒感。这种感觉让我如鲠在喉,像是……有人在旁边监视我?!思及此,我猛地抬头望向视线来源,一个面容有些……模糊的人头在沙发的一侧看着我。它的五官我都可以看清,不对,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看清……就像在人脸上包上厚厚的白纱,我知道它是人,它的五官轮廓我也可以看到,但具体的细节却蒙在那层难以捉摸的纱布之下。
慢慢地,那东西的眼睛处突然动了动……大脑尖叫着让我别开头去,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天啊,它的两只眼珠突破了纱帐……那是……是中午那对煮熟的鱼眼!它们直勾勾地盯着我……它们在分析我……在打探我,在……解剖我!
我用力睁开眼睛,看着明亮的天光,我知道自己又回到了现实。看了眼时钟,已经四点二十八分了,再过两分钟就是乔纳斯来探望我的时间。
果不其然,我看到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面带微笑的乔纳斯缓缓向我走来。“午觉睡得好吗?”她纸上飞快地写道,“不怎么好……”顿了顿,我把方才梦里的变动讲给她听。乔纳斯医生听的时候一直保持着那个得体的微笑,只是在我说到自己新解出的两个字母后她的笑容似乎僵了僵,眼里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嘲讽。但这丝不同寻常的情绪只在她眼里停留了很短的一个瞬间,下一刻她的双目里又堆满了温暖和善良。
“只是梦罢了,乔诺斯,亲爱的,不要太在意它们。你吃的那些配着番茄酱的肉食都仅仅是食物而已,不要把它们混淆起来,梦是人潜意识的一种投影,我希望你可以尽量减少一些胡乱的思考。”她写下一大段话后把手搭在我的肩上,笑容里充满了暖意,就像一朵向阳而生的向日葵。
“好”我只回复了一个词,而后也回给她一个笑容——阳光照得乔纳斯的脸愈发柔和,我的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对她的信赖。直觉告诉我,我可以全心全意地信任她。眼前的乔纳斯的双眸忽然开始变化,她原本清澈的眼睛居然……居然变成了梦里那对鱼目!我吓得猛地往后一缩,“怎么了?”乔纳斯慌乱地扶住我微微颤抖的肩膀。
“没……没事,就是突然想到梦里的场景而已。”我变得有些结巴,“你……你还是先走吧,我……我没事了……”,说着,我站起身一个劲地把她往外推。“有什么事记得按铃让护士叫我……”乔纳斯被我推着出了门,临走仍不放心地叮嘱道。
送走了她,我抱着双臂蜷缩在床上——刚才的情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以前可以信任的最后一个人好像也在离我远去。我痛苦地思索着,窗外掠过几只鸽子,而后视野里重新归于单调的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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