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里,李斯心中当然明白,赵高所言不无道理,自己也不是没有想过新皇帝登基后,李氏一族的处境,只是此番始皇帝骤然驾崩,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细细谋划。

若说扶苏公子会刻薄了自己,倒也不大可能,但李氏一族如今的权势富贵,怕是会随着先帝的驾崩而逝去。作为一家之长,无人处,未尝不曾忧虑过。

假如这回听了赵高的建议,扶助胡亥公子继位,那就是天大的功劳,比从前随着始皇帝定天下,不遑多让。自己已位极人臣,就算没有大的恩赏,至少丞相的位置,是能保住的,且新皇帝必定深感大恩,将来不论如何,也不会多加苛责。

对于君上的忠心,始终没有自身的富贵权势,来得重要,即使有临终托孤的信任,仍旧不得不辜负。

李斯在心中好生挣扎了一番,才仰天而叹:“独遭乱世,既以不能死,安托命哉!”

赵高明白,这是答应了,赞道:“君侯明时识务乃俊杰,必可福泽长远!”

李斯又问:“那足下以为,公子扶苏当如何安置?”

赵高道:“自然留不得!”

李斯不忍道:“夺他君位,何必又再害他性命?且其此时正与蒙恬将军一处,除之,岂是易事?”

赵高道:“君侯此言差矣!斩草不除根,徒留祸患无穷。扶苏公子既是长子,而且内得大臣之心,外得万民之意,万一日后走漏风声,其与蒙氏兄弟领大军回咸阳逼宫,我等危矣!至于要如何料理,臣自有主张,君侯不必忧心。”

李斯无奈道:“罢了,便随足下之意吧!”虽然贪恋权柄富贵,可谋害主上这等恶事,李斯不愿插手。

得了李斯首肯,赵高便告辞去向胡亥复命。

胡亥闻知李斯居然肯协助自己,既惊且喜,道:“左丞相乃父皇第一信任之人,不成想,居然愿意违背遗诏,舍长兄而立我。先前我还担心,他只肯效忠于父皇,也许会将你我二人,当成逆贼人抓起来。”

赵高笑道:“臣奉太子之明命,以报丞相,丞相自然不敢不奉命!况且,太子聪慧仁德,哪是其他公子,可相提并论的?陛下之所以立扶苏公子,不过因其最长,至于贤能,还属太子。”

胡亥耳中听着赵高一口一个太子,手握着符玺与遗诏,一时间如在云端。

此等阿谀奉承之言,拿来哄哄胡亥,这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少年公子,绰绰有余。至于李斯,赵高却从未担心过,篡改遗诏,一旦曝露,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他敢开门见山地将心思坦露于李斯跟前,一定是抱着九成的把握。混迹朝堂半生,这点观人察事的微末功夫,还是有的。

这些年,他声色不动地作为一个局外人,默默观察着朝局。最得势的,莫过于蒙氏与李氏。

蒙家乃世家大族,往上数几代,皆效忠于大秦,且为功勋卓著之臣。如今蒙恬蒙毅兄弟,一个领大军戍守北疆,一个在内辅佐于近前,甚得始皇帝青睐。更重要的是,他二人与长公子扶苏交好,不出意外,到了新朝,依旧是红人,蒙氏一族,真可谓前途无量。

而左丞相李斯,出身布衣,以一身之力,协助始皇帝灭六国,最终一统天下。当初,宗室大臣连名上书,请求驱逐非秦人的客卿,始皇帝允准,欲下‘逐客令’。李斯冒着得罪巨室的风险,毅然上书,力呈‘逐客令’之弊,始皇帝幡然醒悟,撤销此令,依旧不拘一格,广纳贤才。自此,李斯尽得在秦诸侯客卿之心,这些年,俨然可与世家大族分庭抗礼。

可是,始皇帝渐渐年老,早晚会有新君继位,而最有希望的那位,却不甚中意,如今这位左丞相。官场起伏,职位更替,李斯也不是看不明白,但看得明白,却未必放得下,权势争到手难,放开手更难。若没有这场意外,到那时,李斯再不甘心,也只有退后。

李斯这一生所求,无非眼前的尊位荣宠,正是看破这一点,赵高才这么有信心,可以说动他,违背君上的旨意,改立可以保住李氏一族荣华的少子胡亥。

不过,这些都是从前的格局了。

此次出巡,原本蒙毅也随侍在旁,偏偏在皇帝病重的时候外出,等到驾崩,也没有赶回来。皇帝交代遗言,唯有他们这几人在侧,这便是天要弃绝蒙氏,而抬举他赵高了,所谓时也命也!

至关重要的两人,胡亥与李斯,已经安排妥帖,接下来虽然看上去凶险,也不过步步向前,与将来能到手的权势富贵来比,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掩人耳目,赵高命人悄悄将始皇帝尸身收敛好,趁着天黑无人之时,装入辒辌车中。第二天出发之前,假传皇帝之令,这一路上,除了近身内侍,其他人一律不准靠近。

宦者照常送上日常餐食,百官奏事一切如故,也由宦者在车中告知可与不可。所以,除了知情的几位,相随之人,都只当皇帝病中不愿见人。

一行人从赵井陉,抵达九原,无奈酷暑难耐,车中渐渐奇臭无比。赵高只好谎称陛下病体虚弱,愿食鲍鱼,命人安排了一辆盛满鲍鱼的车,紧跟在辒辌车之后。众人日日闻其臭,苦不堪言。即使有疑心的,也不敢多嘴。

李斯和赵高怕夜长梦多,让人瞧出端倪,命车驾速速前进,半刻也不能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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