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曲子写的是“情”。
姬有瑕不懂乐,也未动情,“长相思”三个字各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可罗萤一曲奏完,他却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略微咸涩的味道流经嘴唇、转至舌尖,最后在胸腔中牵连起一阵强烈的痛。
痛得他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安稳……
那感觉,就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他都遗忘了的时候,他真的也有一位恋人。
时时都在牵动他的心神,如他的魂魄般密不可分。
姬有瑕满心离奇恍然。
难不成他爹念了这么多年的咒终于起效,把他念到在深秋之际思了春?!
不管姬有瑕再怎么胡思乱想,其他人都一致认为罗萤的琴艺着实算得上惊为天人,纷纷沉浸在婉转缠绵的曲调中一时难以脱身。直到这位“天人”演奏完毕,对着诸多听众欠身行了个礼后、兀自离去,他们才逐渐回过了神。
所有人都对罗萤的琴艺赞叹不已。
也都能看到,姬子琼那一脸压抑不住的怒容。
对此大家都是理解的。
一位绝色美人,还是一位拥有绝世技艺的绝色美人,她本该如无字天书一般,被姬子琼这唯一的信徒、供奉在披霜带雪的灵山之巅。
而非如一坛用来宴客的陈年佳酿,叫人堂而皇之地掀开封盖,连一点泄露出来的香气,都要被碾碎了细品。
强忍愤怒到罗萤奏完一曲,姬子琼相当没有风度地扔下酒杯,追着琴师的身影而去。
徒留被抛下的三王子妃,满面苍白却强作淡定,与几位王兄王弟解释致歉,最后得到姬子璎温良恭谦的宽慰。
眼看这三人一个追一个的离席,姬有瑕只觉得自己像是看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表演,等到曲终人散,留在他心里的只剩一片奇怪诡异的怅然若失。
他忍不住问弥乐:“你说三王子妃说的是真的吗,那个罗萤是妖怪?”
弥乐望着姬有瑕百感交集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你在如意寺中修炼多年,还没明白什么是‘色即是空’?”
姬有瑕表示不明白:“我是俗家弟子。”
他想了想,强调道:“唯一的。”
弥乐笑了,不带一丝嘲讽的味道,却让姬有瑕有了被嘲讽的感觉。
他正准备再争辩一下,却听人群中又是一阵被刻意压低的骚动,两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二王子姬子琉又作妖了。
还是一出很香艳的幺蛾子。
他一把扣住身边侍女的腰肢,直接将人扯进怀里,双方一番欲拒还迎,琥珀色的酒液从细窄的壶口钻出,灵巧地钻入红衣男子的咽喉。明明是糜艳至极的场面,却因为后者露齿而笑时露出的森白齿尖,而生出一股难以描述的危险。
仿佛一旦月光泯灭,灯火也无,侍女柔软的躯体便会在他掌中折断,继而枯萎如尘土。
好在姬子琉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没有疯到在众目睽睽下杀人的地步。
尽情的享受过后,他又毫不怜香惜玉地将人推了出去,披着红衣的身躯宛如一道晃悠的血光,单刀直入地向着弥乐杀来。
姬子瑜无语到面无表情。
任由自家兄长歪歪扭扭地戳在白衣圣师的面前,大开的领口沾满酒色气息,差一步就会触到圣师如玉圣洁的脸。
在场观望的人,都被这沉默中的对峙惊得喘不过气。
只有圣师本人岿然不动,在他身边的姬有瑕已经摩拳擦掌,打算如果姬子琉继续精神失常拿弥乐开涮,他就一拳打死这男女不忌的臭流氓。
可姬子琉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笑了一会儿,笑得让姬有瑕毛骨悚然,然后喊了一声。
“弥焉。”
醉醺醺的二王子,把自己的酒杯塞到弥乐手里,亲自给他倒了酒,随后好言邀请道,“把你大哥叫来,和本殿下一起喝酒吧。”
“弥焉”这个名字从姬子琉口中吐出后,整个夜宴陡然安静下来。
姬有瑕看着弥乐沉静得不露一丝情绪的眼睛,只觉得自己耳畔“呼呼~呲呲”的,全是喷涌的火舌,它们正凶残地舔舐夜空。
说不定,这也是弥乐内心的声音。
弥乐的脸色出奇的平静,也格外的惨白。
他没有再说什么“殿下认错了”,只是抬手将杯中酒水全部洒到地上。
君请故土来,薄酒敬苍山。
浸染着酒液的泥土比夜色更深,等到明天清早,就会凝结出白色的、仿佛落雪坟茔般的霜痕。
姬有瑕在弥乐的眼睛里看见了这样的霜痕,冰冰凉凉的,里面包裹着他从不提及的两位兄长。
须弥山主有三子。
幼子弥乐为圣师,长子弥彰身已死。
姬有瑕看着弥乐:也不知他那魂归大地的兄长,在九泉之下,能否喝到这杯来自弟弟的水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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