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辈子没享到福。原来我们经济条件不好,他还要为我们担心。等到我们姊妹三个经济好转了,他却走掉了。08年上半年,我还在铁路乘警队工作。有一次在老家上厕所,发现里面很多血。我就问母亲,母亲说,最近一段时间,你爸爸上厕所,老是便血。我感觉不太好,就坚持要带父亲到蚌埠去检查。父亲最后同意了,那是我在蚌埠工作了十几年后,父亲第一次到蚌埠。我带着他坐火车,然后住在我那套没有装修空洞洞的房子里。夜里,我听到父亲不断的讲梦话,捶床板,我意识到不正常,他是在遭受病痛的折磨。第二天,我带他到铁路医院检查,医生偷偷的告诉我,不太乐观,可能是直肠癌,让我带他到合肥进一步检查治疗。我强忍悲痛,暂时瞒着他,决定还是让他回合肥再说。当天下午,我把儿子接了过来,父亲看到自己的孙子胖乎乎的,觉得挺好玩。我还带着他们爷孙俩到淮河文化广场转了一圈,给父亲拍下了他抱着孙子的难得的一张照片。过了几天,我送父亲到合肥安医检查,确诊是直肠癌。我把情况向远在广东的哥哥做了通报,我们决定如实告诉父亲,以便于治疗。父亲知道后,非常痛苦,他想不通,自己一辈子没做过坏事,癌症为什么会找到他身上?但疾病是按照自然规律发生,并不是按照人好人坏来选择的。我和哥哥商量后决定,请安医的一个主任到高刘做手术。因为高刘医院离我姐家不远,方便照顾。
应该说,那次的手术做的还是很成功的,父亲的肛门也保住了。之前我们一直担心肛门保不住,而要从腹部开一个口子大便,那样,父亲的术后的生活质量将受到很大影响。但父亲术后非常痛苦,一方面是病痛的折磨,另一方面,以他那么急躁的性格,身上却插了那么多管子,翻身都很困难,所以他难受的要命,经常大声的呻吟和诅咒。我和哥哥轮流在医院照顾他,好在姐姐家就在医院旁边,生活很是方便。若干天后,他身上的管子都渐渐的拔掉了,再后来就出院了。我们让他在姐姐家生活一段时间,并且跟他说,以后农活就不干了,好好休养身体。但父亲当时答应的爽快,后来不久就忘掉了。有句俗语叫好了伤疤忘了疼。父亲经过调养,慢慢的好转了以后,就又重拾旧业,继续在农村的劳动。他对自己的疾病可能发生了错误的认识,认为自己术后和正常人一样了。他还喜欢出蛮力,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那几年,农村反复的在荒山上栽树,一个人一天四十块钱,父亲也跟着后面去干,他干的还认真,不像别人,敷衍了事。割稻的时候,用小推车拉稻把,他每次把稻把堆的自己拉不动为止。母亲说,父亲后来就是因为一次稻把堆的太多,拉不动他还硬拉,从那后感觉身体就突然不如从前了。父亲术后唯一接受我们劝告的,就是不再喝酒了。父亲以前非常喜欢喝酒,在艰苦繁忙的劳动之余,他觉得喝点酒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休息,喝酒也是他一辈子最大的爱好。但直肠癌手术后,他坚持了两年多没喝酒。应该说,他是想要健康的。他还有很多的念想等待着自己去目睹。
2009年,在合肥站的第二年,我终于在合肥买了房子。虽然是二手房,装修却很豪华。乔迁之喜的时候,我在瑶海山庄设宴款待亲友,父母都来了,他们俩很高兴,后来大家在瑶海公园门口合影。但我想让父母在这住几天享享福,他们俩都不干。一方面家里的农活多,另一方面,母亲还在农村做点小生意,父亲还要帮她。一直到2010年父亲癌症复发,他才在我的这里住过一个晚上。2010年5月初,我带父亲到我家旁边的省二院检查,检查的结果让我如雷轰顶。父亲的肝部有密集的阴影,医生偷偷的告诉我,这是肝癌,而且,已经很晚了。应该是直肠癌细胞转移到肝部所致。我强忍着悲痛,决定这次一定要瞒着父亲。那次检查,母亲和父亲一起来的,但他俩检查完就到安徽大市场进货去了。我百般挽留他们住下,他们也不干。我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掏出手机给哥哥打电话,电话接通,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命运,为何对父亲是如此的不公?为何又要让这样残酷的现实降临到我们的身上?为了以后治疗方便,以及减轻父亲的精神痛苦,我们只跟他说是腹部有良性的囊肿,经常治疗治疗就好了。我让父亲马上接受治疗,他不干,说要等到油菜收割后才去治疗。我们也只有顺了他的意。现在在刘铭传纪念馆下面的一块绿化,就是我家原来的地。那块地,是我父亲一锹一锹挖出来的开荒地,他足足干了两三个冬天,才开垦出这块面积约有两亩左右的荒地。后来又栽柳树,又种油菜,反复搞了几次。2010年5月份,我们姊妹三个一起帮助父亲在那块地里收割油菜,父亲也没感觉到我们的异样,只是中午吃饭的时候说,他最近感觉吃饭不怎么香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我们三个,心里明镜似的,但是安慰他说,人到一定年龄,胃口不好是正常的。
那年油菜收割完之后,我把父亲安排到滨湖医院住院治疗,跟他说只是为了给囊肿消消炎。其实也只能就是这些常规治疗,因为之前已经反复跟医生咨询磋商过,手术已经没有必要了。父亲住了十几天院,感觉自己状态不错,就非要出院。我开车把他从滨湖接到瑶海这边,那天特别堵车,父亲坐在我的车里,说,虽然我们坐车舒服,但你们开车也不容易啊。那天晚上,父亲终于在我瑶海公园旁边的家里住了一晚。在进我家之前,在门口,父亲还特别细心的,先把鞋子脱下来,然后才穿着我递给他的拖鞋进门。父亲这一辈子总是为别人着想,从这个细节上就能反映出来。他去世后,我每每想到这个细节,都忍不住要流泪。第二天,下着大雨,我开车把父亲送回老家的村庄。补充一句,我的车子就是那年听说父亲癌症复发后买的,之前也曾考虑,但一直犹豫。直到知道父亲已经去日无多,我就下了决心很快就买了。当时,我也是我们所里七个拥有私家车的人。后来世博会开幕,我被抽到上海搞世博安保工作。在上海总共一个半月,我请了五次假回来。因为这时,父亲的癌症已经加速恶化了。虽然他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但他感觉自己全身越来越疼,连骨头都疼。我后来只好再次把他安排到滨湖医院住院,并且让母亲和姐姐一起照顾他。等到我在上海的任务一结束,我马上向所里请公休假。因为在特殊安保期间,所里领导本来不同意的,考虑到我执着的态度,最后同意了。从那之后,我就天天奔波在瑶海和滨湖之间,早上去,晚上回来。父亲的病情越来越重,后来导尿管插上,就基本不能下床了。每天疼的时候,就用麻醉药解决,而且用量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父亲不是疼的痛苦的呻吟,就是被麻醉后处于一种昏睡的状态。他后来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一点点饮食都不进,他怕大小便给我们带来麻烦,他想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个世界。在清醒的时候,他跟我妈妈说,你是有福气的,我要保佑你活到90岁。哥哥嫂子后来也从广东回来了,在最后的三天,我们把父亲从合肥转到了老家。在老家,他的所有的侄子外甥们都回来了,他一辈子全心全意的为了这些人,在他最后的时候,这些人都回来感他的恩。
父亲是在老家昏迷三天后离开的,享年66岁。在他弥留之际,我跟他说话,他是能听到的。他的眼睛里渗出了汩汩的泪水。对于他这个儿子,他肯定有很多遗憾,又有多少想说的话没来得及说啊。他最后肯定是体谅到了我的苦心,我一直瞒着他,到死都没告诉他真实的病情。他也应该豁达了,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也许解脱,到另外一个世界是无法逃避的选择。在那一个世界,也有他的很多亲人。爷爷,奶奶,大伯,大姥,还有外公外婆。这些年,我的堂大伯,堂二伯,堂叔,堂大姥,还有老家的很多亲戚朋友们都走掉了,他们肯定会在另外一个世界相会。我的堂大伯在我爸爸生前,两个人好像是死对头,仇恨了一辈子。但在我爸爸最后那几天里,他来了好几次,也哭了好几次。堂大伯在我父亲去世后五年左右,也去世了,他去世前有次讲梦话,说,好热闹,都在,都在。人活着是有灵魂的,在弥留之际也是有灵魂的。而在弥留之际的灵魂,能同时感受到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
父亲去世后,我痛哭了好几次。在他离开后的第一个清明节,我在网上写了一篇博文悼念。一家人看了,都痛哭不已。而今年,由于新冠疫情的影响,我又一次的不能回去上坟了。所幸,还能以这一章的文字表达怀念和哀思。人这一辈子,承恩于父母,才有这几尺之躯。常言道,滴水之恩,当于涌泉相报。而父母的恩情,就像他天上的明月,三春的阳光。纵使我们舍身相报,也不能报得万一。所幸,我们姐弟几个,还有孩子们现在都很孝顺。这也是从父亲开始的,一种家风的传承。父亲在九泉之下,也该点头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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