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支书给俊俊分了八亩好地,和父亲的地紧挨着。这也是黄叔早和苏老支书商量好的。

俊俊白天和父亲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晚上便回到云花家。父亲天生少言寡语,就是现在这么高兴也没有和俊俊多说什么,除了日常的交流外,似乎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脸上的喜悦只要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父亲按他的思维想着,他认为俊俊是该高兴的,而且除了高兴没有别的。俊俊不但和他又在一起了,最重要的是俊俊也有了自己的土地,那和生命一样重要的土地,整八亩呢。可父亲又发懵的是俊俊的脸上总带着忧伤和冷漠,而且,还在滋长着。父亲要是不和她说话,她一天也不会和父亲说一句,到后来,父亲即使和她说了,她能不回答就不回答。有时还故意不想理父亲,甚至常常一个人悄悄的掉眼泪。父亲嘴笨,心实。土地、俊俊,父亲每天除了高兴就是忙,他不让俊俊去地里,他说,地里的那点活他一个人就可以,他让俊俊呆在家里,除了做饭、收拾家就好好的调养身体,父亲是觉得俊俊太瘦了,和云花的年龄差不多,但比云花整小了一圈。云花的圆脸红润润,而可伶的俊俊却灰白、蜡黄,下巴尖的能戳人一个洞。云花丰满的身材散发着刚成熟的果子的味道,而俊俊过早的就干瘪的身子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半晾干的果子。父亲下决心要让俊俊也成为云花那样,他甚至也想让俊俊有一头黑黑的长头发,也梳两条云花那样的长辫,父亲不忙时就在这样幻想着,总之,父亲想:“俊俊,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苦,我要让你享福,让你一辈子都有吃不完的白馍。父亲还计划着再喂上几只鸡、一头猪,他还要给俊俊吃鸡蛋、吃肉。父亲想着所有,但惟独没有想到俊俊的心。

俊俊回来的日子不短了,每天勤劳的忙碌着,她不但忙着家里,还要出地里帮父亲,俊俊也是‘顽固’,她哪管父亲让不让,家里地里没闲着。表面上看俊俊并没有什么,可就是不说话,一天也和父亲说不上几句,有时,父亲想和她说点儿什么,俊俊还躲上了。父亲还是蒙了:“这是怎么了,俊俊怎么不像俊俊了,倒像另外一个人来着”。其实父亲很不善于想,他觉得想来想去就是在浪费时间,父亲是直接了当的,但对现在的俊俊,他还真不知怎样开口。

父亲对俊俊一片赤心,他说,俊俊是这世上留给他的唯一亲人,他不对她好谁对她好。所以他不会想到哪里有对不住俊俊的地方。他又想,俊俊毕竟是个女的,承受了那么多,她肯定很是伤心,悲伤的心变好那是需要时间的。父亲决定不再想俊俊的事,现在重要的是要给俊俊好的生活,养好俊俊的身体。父亲这样想了,俊俊对他冷面,父亲也不再多想了。但父亲还是希望俊俊能痛痛快快哭上一场,父亲认为那样俊俊就会好些的。

父亲把他和俊俊的土地合在了一起,父亲从心里认为俊俊就是和他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他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一点,俊俊没说什么,她的本意也是如此。反而,如果父亲不这样做俊俊则肯定会生气的,而且是十分的生气,甚至再也不想理父亲。俊俊的所有心思我母亲云花哪能不知道,这几日,云花的话也少了许多,不再是往日的嘻嘻哈哈、叽叽喳喳,而是沉稳了许多。早在云花第一眼见到父亲时就深深的喜欢上了父亲。

母亲云花这一点也是我所佩服的,她从不强人所难,更不夺人所爱。同样,她见到俊俊的第一眼就知道了俊俊爱着父亲,而且是那样的爱着。云花对俊俊和父亲好奇、感兴趣,也即刻想知道------。她本想从俊俊的口中知道点儿什么,但俊俊除了睡觉几乎什么也不说,俊俊并不是想对云花冷漠,她是生父亲的气,气父亲为何不懂她。俊俊就这样和父亲‘一起’生活着,他们不分你我,完完全全就是一家人,村里的人似乎也就是这样认为的,从俊俊来到村里的第一天,他们就认为俊俊就是父亲的人。可顽固、木讷的父亲却------。白天,他们共同在地里劳作着,响午,他便让俊俊回去做饭,做好饭了俊俊再喊他回去吃。父亲畅想着秋天地里能打出多少粮食,畅想着卖了钱给俊俊置办些什么。父亲的想法总是那样简单。

父亲忽感到有一些累,便坐在地堰上,点着一锅烟。看着绿油油的庄稼,父亲的心里如同开了花,浑身又有使不完的劲儿。俊俊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瘦小的身子又弯着腰,几乎要淹没在庄稼里。父亲刚想开口喊俊俊歇歇哇,声音还未发出。

“奎奎!”

俊俊突然吼父亲,父亲愣一下,俊俊除了喊父亲吃饭外从来没有主动叫一声‘奎奎’,父亲先是以为听错了,但还是怔怔的看向俊俊。俊俊直起了身子,向着父亲的身边走了过来。父亲这才知道是真的,他没有听错,刚刚的那一声‘奎奎’就是出自于俊俊之口。父亲放下烟锅,依旧怔怔的看着俊俊。俊俊并没有挨着父亲坐下,而是坐在了父亲的斜对面,低垂着眉目。

“我想和你说几句话”。俊俊的声音分外地凄楚,父亲心里不由得一震,父亲的头发懵,心也在发懵。他是真的不明白。俊俊小时候的样子荡然不在,父亲怀念着那时的俊俊。父亲又忽觉得胸口好沉闷,象压着块重石,喘气都那难。他又点燃一锅烟,他在静静的等着俊俊开口。

俊俊坐下了,却没有说话,两只脚紧并着,一只手无聊的扣着另一只手。父亲想开口,但还是吞了回来,他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吧嗒‘着。时间好静,静的似乎要停止。父亲听到了俊俊的心跳,俊俊听到了父亲的心跳。

父亲想:还是娃娃的好,可无话不说。其实,曾几何时真心无话不说的是俊俊。那时的俊俊父亲现在回忆起来都满是感慨——善良、大度、机灵,从不知道烦恼,就是父亲的一个难得的开心果。俊俊在外人面前从不多言不多语,但在父亲的面前却总有着说不完的话。当时的父亲很是奇怪,奇怪俊俊不知哪来那多的话,有时说的他头疼。他说过:“俊俊,你的话真多,不嫌累得慌。”“甚么?你嫌我!”有时,俊俊就那样头一歪,活活的眼珠盯着他,好似真想扑上去‘咬’他一口。俊俊不但是‘话痨’还‘调皮’,有时又会淘气的硬拉他跳进浑浊的黄水中摸鱼捞鸟蛋,那时的他们好痛快,淋漓的痛快。后来,鸟蛋都浮在水上面,风一摆,还会游动呢,飘呀飘,飘出去好远,他们就在远处瞭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水面上的珍珠,放着白亮亮的光。这时候,抢先的往往又是俊俊,她扑上去搂在怀里好多好多,站起来,出了水,浑身湿透,滴着水滴,不一会儿就印出个地道的麻杆儿似的人样儿来。

“转过个。”

俊俊泼辣和大胆,也懂得了男人和女人的界线。父亲只好转过去了。但听见响声后又慢慢地轻轻地转过来,悄悄地偷看。父亲吃惊了,心里乱想:细细的身段,白不白黑不黑,高的高低的低,还------

“去去,鬼奎奎!”

父亲吓了跳,才藏起脸,但从指缝里溜着看,模模糊糊的------。父亲的心里并不是那样想的,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俊俊的身体,就这么和他的有些不一样呢?父亲是真的开窍很晚,父亲也很喜欢‘美’,如那太德堂的二太太,但父亲眼里的美只是欣赏,如同欣赏着漂亮的花,很长一段时间里父亲似乎是忘记了这世上还有男人与女人。此时的父亲想着俊俊的那些美好,竟脱口而出:

“俊俊”。

父亲轻声叫着,脑子里的那个影子忽隐忽现,父亲想笑出声来但没有,可脸上堆着好多真诚来,他好想问个明白,如今的俊俊这是咋啦。

“甚事?”

俊俊的声音冷漠,但看得出有些紧张,胸脯一上一下,牙紧紧咬着下唇。

父亲有些难得的温柔:“甚事你说出来,不要总窝在心里,现在不比以前,有黄叔、苏老支书,我们还有自己的地,不用再为地主扛工,也不会再有人欺负我们。”父亲一口气说了一串儿,父亲奇怪着此时自己的口才。俊俊依旧低头、咬唇。

“俊俊,想想我们小的时候,那会的你多能说,多能笑,好像世上就没有你发愁的事,你现在怎么了?俊俊-----”父亲竟好想过去牵俊俊的手。但父亲就是父亲,他也只是一时的冲动而已。父亲点着了一锅烟,吧嗒几口,一缕缕的烟雾如同袅袅炊烟在父亲的脸前蜿蜒飘过。俊俊似鼓足了勇气,胸脯更加快速的上下起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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