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成真（下）

没敢蹚过的水，就是最深的水。这比学习还困难的事情，真不敢想像。何况，弟弟弄的那一出戏，仿佛一脚给他踢回到了“解放前”，令他彻底不敢再想这事了。“不行，会影响学习的。”肖踌摆摆手。

需用鞭子抽了。好兄弟故作不耐烦地嚷道：“单位工会是不是经常举办各类活动？多备一些为集体做贡献的本领，又怕啥呢？特别是集体大合唱的时候，你拖后腿怎么办？最后一学期了，需要加强练习走上社会的能力。在当代生存，怎么都要沾一些现代元素呀！试一试，不怕的！”

好吧。放入磁带，戴上耳塞，闭上眼睛感受一下情歌的魅力。好听！美妙的音乐，柔情的歌词，让脑海一时忘却了太多现实，禁不住浮想联翩，特别是“回家可以帮你解心事，现场可以帮你解尴尬”的那一位……舒服！但一拿下耳麦，立即又回到了现实，想起最美好的事情总是离自己最远，心里更难受。更可怕的是，干啥事都会想起那动人的旋律和残酷的现实，做事情更慢了。他不禁想起了“心似平原野马，易放难追”，认真地对好兄弟说：“不行，它们还是影响我背书。”

好兄弟一声叹气，自己听着歌写作业去了。听着柔情的音乐写作业，很舒服呀？

由于对英语课程的不懈努力，肖踌有了分数领先的一门功课，期末真的拿到了一等奖学金，还拿到了一份“三好学生”奖状。又没想到的是，随着民众消费水平的不断提高，一等奖学金也由曾经的200元提至300元了。好兄弟夸他：专挑最值钱的时候发威，运气真好！

但是，好兄弟的家长打听到：这届BB市的毕业生将要一锅端至合肥。也就是说，即使他不回上海，也不可能留在蚌埠了，只得随家长的意愿。肖踌哭了，趁着好兄弟不在身边时，拿出学校印发的明信片一张张对比挑选作礼物。

每一张明信片上都印有新老校区不同的风景，他选的是新校综合楼那一张。因为好兄弟带他在那里打败了弟弟。越想曾经越不舍，肖踌抽泣着在明信片背面写下刘长卿的《饯别王十一南游》：

“望君烟水阔，挥手泪沾巾。飞鸟没何处，青山空向人。”

好兄弟接下了小礼物，但看不大懂。抽空拿着向语文老师请教后，翻出自己的明信片里相同画面的那一张，写上大家都熟悉的一句：莫愁前路无知已，天下谁人不识君。

又多加一段话：

“大胆地向前走，前面总有路，路上总有人，人中总有善。只要继续好好地打造自己，请相信物以类聚。”

肖踌又偷偷哭了一场。这次是肯定告别了纯真的学生时代，即将永远踏入不知未来的成人世界。前方肯定有路，肯定也有善良的人，却不知是否还有可以帮助自己疗心伤的好朋友。特别是：人生大事。

好兄弟往南去了。肖踌为了省钱，自己坐绿皮车回来的，到蚌埠站时已天黑。下了七路公交车，来到宏业新二区南门口，准备向小区里拐弯时，“阿嚏！”一股风突然挠痒了鼻孔，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从小区里走出的小男生猛地背过身去。糟糕，自己两只手都拎着行李呢，没来得及腾出哪支手来捂嘴！肖踌赶紧不好意思地嘿嘿傻笑表示歉意。那男生也回他一个友好的微笑，继续前行了。

对了，晚餐还吃了糖醋蒜瓣！肖踌鼓了鼓腮帮感受嘴巴的味道——真得不好闻。犹豫了一下，看一看手表，超市还没关门。去买个口香糖嚼一嚼再回家吧，省着被胖妈骂“不注意个人形像”。肖踌回身，跟在那位小男生后面继续向东走。

男生戴个小眼镜，穿着黑色宽松的衣服，个头大概也就是一米六的样子，手里拎个袋子，走路速度蛮快的。人家没怨自己，但心里还是过意不去，总想上前说句什么。肖踌不由地加快脚步，却发现他走得更快了，撵不上。想起自己嘴巴不好闻，也就放缓脚步，看他越来越远。穿过水蚌线铁路桥下的涵洞，穿过宏业路，看他消失在菜场南侧的宏业二村里，自己进入菜场北侧的华运超市。

买了口香糖就排队付款，肖踌没在超市站太久，因为害怕又遇到某位熟悉的阿姨。走出超市门，感觉旁边有人像猛然想起什么似得，转头补看他一眼。肖踌也随之望去：竟然又是那位小男生！只是手里的袋子不见了。“哎！”肖踌又想补一声道歉呢，却又想起自己的嘴巴还是一股蒜味。想找口香糖帮忙的，因为准备过马路，而宏业路上人车密集，低头会误事，所以没来及。

两人又一前一后，穿过宏业路向西回走，距离又越拉越远。小男生又快要走到新二区的南门时，回头看了肖踌一眼，拐进了小区的南门。

哦对了，就要到家了。肖踌把包挎在右肩头上，箱子把手挂在左胳膊上，腾出两只手摸出瓶装口香糖，一边低头拆包装，一边又想起胖妈说已为他抢定了好女友。那女孩是善解人意、有情有义的类型吗？能不能看上他？胖妈会不会又要骂他笨蛋？肖俊与奶奶会不会添油加醋地嘲笑？不禁，又想起自己一次次百口莫辩的憋屈，想起好兄弟已不在身边……肖踌不禁心生痛楚。一边低头胡思乱想着，准备打开口香糖盒盖，一边向小区南门猛得一拐弯——啪！撞人了，眼见那男生即将面部撞地！吓得肖踌瞬间撒开手中的一切，一把拽住男生的胳膊使劲往怀里一拉——啪！小眼镜脆声摔在地上的同时，男生转身面对面投入了他的怀抱中，身体却还在继续下滑。肖踌立即使上浑身的劲将他搂住，两小眼却猛然瞪得贼大！这人的胸口……一股触电感，由停在肚皮上的那两点冲过心脏，直冲大脑，冲得心儿砰跳，浑身颤抖。这是——肖踌惊慌失措地与其拉开距离。只见一双无神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伴着漆黑的夜空、幽暗的灯光、一时无人的小路，吓得肖踌差点给这人扔在地上，又强忍住了。

这……肖踌无可奈何地抱着这不知男女的家伙，静心想了想，伸个脖子小心翼翼地凑近看其咽喉处。哪知这人又突然醒了过来，看见近在咫尺的陌生脸也轻叫一声，迅速从肖踌的怀中挣脱而出又跌坐在地上。肖踌也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人爬起去拾眼镜，发现镜片已摔碎了，抬头眯着眼睛看看肖踌。应该是隐约觉察到了肖踌已被吓呆，那人微微一笑，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

妈呀！她还真是女生！还被自己来回追了两趟、抱了半天！本来就害怕胖妈骂他不注意形象的，这又弄得到处都是灰！本来就心泛痛楚的肖踌，瞬间被引爆出了烦躁，这辈子第一次略带火气地埋怨道：“区不溜黑（漆黑）的拐弯处，你不好好走路，突然停下干嘛呀？”声音竟然还带了一点哭腔。

应该是根据他这言语与腔调，确定了他并不是故意使坏的人。女生前后掸掸裤子上的灰尘，微笑着轻声回答道：“一时犯愣，对不起！”从容地将空眼镜架又戴在脸上，拾起地上的行李箱，掏出纸巾把沾地的那一面擦了擦，微笑着递来：“吓着你了吧？”

听着如此轻柔的少女声，心里竟然少了一些烦躁。但看着仍在地上的包，掸着已脏的裤子，肖踌还是带着情绪咕哝了一句：“知道吓人，还黑天跑出来挡路？脑子不好使啊！”糟糕！该休息的时候，脑子不当家了。这一不小心，从不说脏话的孩子竟然顺嘴冒出胖妈骂他的常用台词来。吓得他自己猛得一惊，半天不知腾出哪只手接行李箱了。

也许，女生又发现了他的自责，再次轻轻一笑，将行李箱放在他面前的地上，点点头轻声回答：“是的。”又拾起包，帮忙拍了拍包底沾的灰。

这……肖踌又一次被她惊呆了，无言以对。愣愣地看着言行怪异的她，突然联想起了冰美人，想起了神经病！胖妈与瘦爸讨论说过：如今的神经病越来越多，行为怪异，砍人不犯法！说时迟，那时快。肖踌一把拎起他的行李箱，瞪着小眼抢过包就跑。

女生见他像是撞鬼的样子，又是轻轻一笑。没有了眼镜片，看不清远物。女生眯着眼睛蹲下，伸着脑袋寻找镜片碎渣。用擦过包的那张废纸，将碎渣拢在一起，准备捏起后扔进居委会旁的垃圾池，却又发现了那盒还没来及打开的口香糖，赶紧对着肖踌已远去的背影大喊一声：“口香糖丢了！”

寂静的小区院子里，肖踌隐约听见了她的叫喊声，也想起了自己撒手滚落的口香糖。“嘴巴有蒜味”让他两腿微一打顿，但还是继续向前跑——情愿回家被骂一顿了。

看着他惊惶失措的样子，想起他略带哭腔的声音，女生没再吱声。扔了垃圾，把口香糖立在垃圾池的围栏上，继续匀速前行，微笑看着前方已看不清的路。

楼梯是露天式的，站楼下也可以看见他上楼的身影。肖踌一口气登到五楼，向楼梯外微微探个脑袋朝下瞅，没人。再向路上瞅，看见那女生正在走过这个楼道口，但并未有转头寻找他的动作，舒缓一口气。

“这么晚了不进家，在那伸个头瞅什么呢！”背后传来一阵最熟悉的责骂声。虽然音量较平日压低了许多，但还是瞬间令肖踌心惊肉跳。穿着睡衣的胖妈正站在自家门前怒目以对。

肖踌回家前，已打电话报告了他坐哪趟火车。胖妈备好了干净的睡衣等他洗尘呢，竟毫无声息地多等了将近半小时。正在客厅里急得来回转，突然隐约听见了有人快速上楼的脚步声。笨儿平日里的办事速度没这么快，胖妈也没想是他回来了。但那脚步声到这层就停下了，半天又听不见谁家开门的声音。以居委会主任的责任感开门看一看，还真是那个笨蛋回来了，但像个贼样趴在台子上探头往下瞅，还累得呼哧呼哧的。等他进家了，关上门再骂一通：“第一次自己回家，比人家背媳妇回家还累呀？弄这么晚才回来，还在那瞅，你女朋友给你送楼下才走？”

瞬间回想起刚才的肚皮之痒，想起了那双无神的眼睛。但又习惯性地难以启齿，憋屈得想哭。因为肖俊哭闹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他流泪只会被骂“没出息”的。换拖鞋进了家，肖踌找纸擤鼻涕，假装太用力带出了眼泪水，抹抹眼睛鼓足勇气作答：刚遇见一个不男不女的神经病，被自己撞倒又抱了好半天。

“那你还抱好半天？我看你才神经病呢。”胖妈问了那人是否被撞受伤，弯腰拎起他的大包，顺手放在洗衣机上，“一嘴的蒜味，好好刷牙去。快洗洗睡觉，明天好有精神去见面。”

明天，就去相亲了？肖踌又被这新的突如其来吓懵了。胖妈问他又愣在那里干什么，他随便挑一件事情对胖妈说：突然想起，那人的眼镜被他撞碎了。气得胖妈大骂：“败家子！没上班就惹祸破财。给人家东西弄坏了，你赔钱了吗？”

被吓忘了——

（歪打正着）

胖妈掏钱给肖踌买了一部手机，方便与家人、女友随时联系。但是，女生也是不善言辞的类型，见面后只是收到信息回一条信息，没有其他动静。肖踌也总是在胖妈的催促声中才发信，能躲就躲。渐渐地，两人的联系越来越少了。

听说苏铁机毕业的蚌埠孩子将要一锅端至合肥的时候，奶奶很着急。踌孙分配到外地并没啥，但俊孙一人分配在蚌埠，谁在单位照顾他？何况有了这一先例，明年俊孙也被端到外地了怎么办？这半年来，为了爱孙，七十多岁的老人家心不怕领导，身不惧风雨，脚不怕路遥，拄着拐杖亲自奔赴蚌铁分局与机务段，来回哭诉了两趟，终于感化了政策，孙儿被特批留下照顾孤寡老人。而且两个孙儿都留下来了，方便轮流照顾，防止误了工作。

各铁路学校的毕业学生、部队转业军人一起参加了入路培训，通过了入路考试。最终，三县的老乡们分配去了阜阳，BB市区长大的全都分配去了合肥，苏铁机毕业生只有肖踌与冰美人回到了第三年的实习地。大学生来段是直接享受干部编制的，进办公楼了。冰美人和其他女生也被安排进了办公室进行践习，剩下几位来自不同路径的兄弟们接受领导的严肃询问：“如果将你们分配到运用车间，你们会有怎样的奋斗目标？”

运用车间？肖踌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惊呆了：那是负责开火车的车间！脑子有点懵，肖踌随着别人做了回答：考取司机证。

“要不要当个优秀的？比赛能拿奖的？”领导继续问。

一类斩钉截铁地回答：“能！”一类软绵绵地点头说：“要——”肖踌心中仍在激动得一片乱麻呢，不知跟着哪个类型的答案作答了，只得自己想了想，结结巴巴地来一句大实话：“尽量，努力。”

不料，领导的目光中突然透出惊喜与期待，单独问他：“趟数比别人跑得多，待班时间经常比别人长，你也努力？”端人碗，服人管。肖踌习惯性地点点头。

据说，第一类孩子派给了业务精湛的师傅。第二类孩子，分配至其他车间管理严格的班组。肖踌将跟随“讲大理”机班进行践习，那机班的司机是一位最爱跑车的师傅。

本以为此生破灭的梦想，竟这样猛然成真了！肖踌恍恍惚惚地往家走着，满心无法形容的惊喜与担忧，越走越是兴奋与害怕交加。终于可以经常远走高飞了，但自己是否具备驾驭机车的能力？好兄弟不在身边了，自己又没接触过运用车间，能否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不给师傅添乱？更何况，因为那位女生见面后未成女友，正让胖妈生气呢。这再添这么一出子顶头戏……战战兢兢地进了家门，先听胖妈没好气地问他：“许多阿姨问你呢，你打心眼里想要什么样的老婆？”吓得他又是一颤。

回家可以帮我解心事，现场可以帮我解尴尬的。但这心里最渴望的类型，不方便告诉胖妈——就用那个答案吧。肖踌怯怯地看着胖妈，忍住总想咧嘴的中大奖笑容，回答一句：“支持我开火车的。”赶紧低下头去偷笑。接着，磕磕巴巴地诉说了“天将降大任”。

果然，胖妈怒视着笨儿，一巴掌将茶几拍得震天响：“这摆明与我对着干吗？”笨儿培训期间，胖妈又打听到了好几个合适的儿媳呢，还总是很骄傲地对人家说：“我们干的是大匠工种，不用日夜颠倒，不会经常不沾家。”这倒好，他不仅跑火车去了，还跟个最爱跑车的师傅，这不是直打老娘的嘴吗！“老天爱笨小孩，是这样爱的吗？”气得胖妈又牢骚了好半天。

父子俩都没再吭声。待火气消退了一些，胖妈跑去找熟人打听“讲大理”机班的师傅，并拿回一张三年前的工会合影。胖妈指着照片中笑得最欢的那一位，认真告知：“师傅姓蒋名理，为人热情善良，家里有一个女儿，好像与你年龄相仿。”

斜眼看看，笨儿竟然毫无反应！“老子热情善良，女儿也不会差的，只怕还在上大学呢。随嘴问一问师傅家有几个孩子，孩子现在做什么的，会吧？”胖妈急得直瞪眼。笨，连这样的事情都接不了缸，还需要我多费口舌！

肖踌只顾着愣愣地看照片里的师傅，并没听清楚胖妈说的啥，只得机械般的点了个头。这师傅，好像就是……

（下节提示：这师傅，到底是不是冰美人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