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理恍然大悟:“哦,怪不得没人给你发信。”
没等狰狞妈再骂,矮老马又已悄悄地走近狰狞妈身边,轻声提醒:到底哪些人?狰狞妈暂停骂语,走去抢手机查看。翻来翻去,人员太多,基本都是男人的名字。少数女人名,她也都挺熟悉的,看不出什么把柄来,也就把手机还了回去。
蒋理轻蔑地笑了笑,瞅着她:“放心啦?少操一点心吧,省着白头发都掉光了,染都染不成!”
“你才掉光了呢!又在这说谁老呢?”狰狞妈指着他略见稀疏又参着许多白色的头发,气得直瞪眼。
蒋理很是无奈地用手理着头发:“我掉光了,也用不着戴假发呀!休将白发唱黄鸡哦!”还是忍不住,又拿《浣溪沙》逗她玩。
“我这染的是金色,哪来的黄色?谁家的鸡?”狰狞妈只觉得话中有诈,但又一窍不通,只得瞎胡闹。
“白居易家的!”蒋理抬头嘿嘿笑答,等着看她是否再问白居易是谁。
“你们谁再影响我看春晚,谁趴地上睡去!”小公主一声怒喝。蒋理一愣,打了个哈欠:“确实有点困了。我把所有信息都发完了就关机睡觉,明天看回信、看重播。”
唉,在这家里过大年,还不如坚持为人民服务呢。早一点睡吧,安静地跨个年。
大年初一。自从服用了儿时服用的丙戊酸纳,昕儿的病情还真又控制住了。加上入年了,所以没再熬汤药。神爹看着剩下的钱,轻声与母女俩商量:“我又重见天日了,去给老人拜个年吧。孩子对老人,应该的。”
仙娘面无表情:“老人对孩子,有没有义务?对这样不像亲友的家,我不去,要去你带他家孙女去吧。孩子对老人,应该的。”
昕儿不吱声。以前神爹不会带她去的,因为那等于向老人家要压岁钱。而如今,她已经成人了,已经毕业了,不会再有上门要钱的含义。有病没有工作,也没啥关系的,他家说了不过问的。
其实神爹仍旧不想带昕儿露面的,因为不知她是否还犯病。但拜年是规矩,还是带她去了,并在路上嘱咐她:在外面等一会,不要急。既然老人家不收容易放坏的水果,他买了一箱牛奶。因为蒋理还在睡懒觉,他们站在铁栅栏门外,神爹喊了好半天。
“快进来坐!吃点零食!”蒋理披着外套飞奔而来,意外发现昕儿也来了,立马提高欢迎的热度。神爹一边随他往屋里走,一边摆手示意不用麻烦。蒋理撇着嘴巴拍拍他的肩:“这房子是我买的了,我不热情接待上门拜年的亲友,道德吗?”神爹一时无语。
“我就在这院子里看看花。”昕儿微笑着回姑父,立足在一个花盆前。
“外面冷!进来!”蒋理一瞪眼,给她搂进了屋。
屋里,没有火炉,但很暖和。昕儿看见了正在工作的空调,看见了高大的冰箱,还有许多她家里没有、但在这里已经略微显旧的电器。冰美人还在睡懒觉。沙发上,应该是她夜里沐浴后随手扔来的一堆衣服。梳妆台上,更是一堆自己也许见过、但从没碰过的瓶瓶罐罐。
蒋理去拿果盘,神爹让昕儿喊爷爷奶奶和姑妈。昕儿动用她强大的忍耐力,克制住心中的万般不愿,轻轻喊了三声。果然,没人搭理,但是神爹仍然幸福地笑着。过年,子孙团聚了。
“昨晚看春晚了吗?过来,陪我看节目!”蒋理端着一盘坚果,招呼父女俩过来一起坐沙发,打消一些亲人无语的尴尬。哪知狰狞妈又叫:“坚果很贵的,是他们那一箱牛奶能换的吗?”
蒋理斜眼转头看向她:“一骑红尘妃子笑——我乐意!”傲慢又厌恶地一挑嘴角。
狰狞妈又听懂一个词,立即又指着蒋理对家人嚷嚷:“我说的吧!这都有妃子了,还他乐意,摆明就是外面有情人!”
神爹赶紧要端走果盘,让蒋理闭嘴。蒋理拉住果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是啊,我想——有情人。”
狰狞妈迅速上前。神爹一边挡住狰狞妈准备劈头盖脸的大巴掌,一边笑着安慰道:“他这不只是在想吗?说明还是没有呀!”
昕儿轻轻笑着看闹剧。她早就明白姑父这句话的意思了,但并没必要打扰他继续造精。神爹肯定也懂的,只是不敢多做解释。
动静中,冰美人也醒了,只是继续躺在小屋的床上眯着眼看来者。矮老马过来喊她起床吃饭,她也翻身不搭理,又假装睡去。她不想与讲理爸天天夸赞的神童面对面。
她在装睡,昕儿知道的,因为那小屋半敞着门呢。她在狰狞妈大叫之前就有翻身,并且面朝外,昕儿早已察觉到。
中午,小三口还要去吃蒋家的团圆饭呢。现在小公主不愿起床吃早饭,吃晚了会导致中午吃不下的,不吃亏吗?矮老马又悄悄指挥高老头:给他们撵走。高老头大声问话:“还有啥事?管(可以)走了!”
“一年这一次,多陪你们一会。”神爹继续幸福地笑着。
矮老马发怒了:“好啦!我们大过年的,不想见有病的人。晦气,知道吗?”
神爹看见了沙发上的衣服,一边笑着点头起身,一边说他年后再来拿衣服。狰狞妈立即拎着一件上衣撵了出来:“以后你可能轻一点?我这刚穿两次的,都被你洗炸线了!”
“是你又胖了吧?”蒋理瞥了一眼衣服。
狰狞妈立即找矮老马助威:“妈,我这大楼的衣服,打折的还五百多呢,一般哪会坏这么快?肯定就是被那个神经病洗坏的!”矮老马说是,并说以后用他那破房子来赔所有洗坏的衣服。
“破房子,哪能跟大楼的名牌衣服相提并论?”蒋理立即怼上一句,笑着拍拍神爹的肩头,“知道不?她的所有衣服,只能放在她那高大尚的全自动洗衣机里洗。我们普通人,不够那个资格碰一碰的。”
“浪费我们家的水电费!”狰狞妈大叫。蒋理夸张地一拍大腿:“那也不能浪费你的名牌衣服和洗衣机呀!”神爹赶忙道歉,保证下次洗的时候掌握好力度。蒋理向他摆摆手,又挥挥手,示意别理她,走吧。一抬头,又看见了狰狞妈的头发,一边给昕儿打包坚果,一边感叹道:“乱条犹未变初黄,倚得东风势便狂。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
跟着姑父的眼神,昕儿看见狰狞妈还没梳理的金色烫发,不禁使劲抿着嘴唇偷笑。这首诗是宋代曾巩的《咏柳》,讽刺势利小人得志便猖狂的形象。
狰狞妈又听见了“黄”,再次大叫起来:“还开火车的呢,连金色、黄色都分不清啊?下次我染红色的,让你看见就停车!”蒋理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昕儿:“樱木花道?”瞬间让昕儿的笑声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你们够了没有?”冰美人一声怒吼,一使劲坐起身来。蒋理赶紧拎着坚果一手牵一个,带父女俩离开现场。虽然肯定还是没有人搭理,神爹还是回身向大家道声再见。昕儿跟着回头看动静的瞬间,与冰美人对视了一眼。两个相互不愿说话的人,竟然在这瞬间的对视中看见了不同的痛苦与怜惜。
走出院门,蒋理命令昕儿拎着坚果,对神爹说:“那个败家娘们又想买新衣服了,故意找茬的,别理她。”晃悠回来,还是有点生气,问那一家人:“看你们,让自家人多坐一会,又怎样了呢?大过年的。”
矮老马抢答:“那丫头犯病更厉害了,不是你说的吗?大过年的,我们可不想见她犯病的模样,破坏一年的好心情。”狰狞妈跟着骂:“有时间,非要围着一窝脑子有病的打转,神经病!无聊就干活去!”
“好的。”蒋理打了个OK的手势,拨通车队电话,一边走一边说话,“新年快乐、新年快乐!恢复得挺好,可以干活了,有任务就让我上吧!再在家里雨打风吹,我这国产优质大车就要提前生锈了!”狰狞妈跟在后面大叫:“我是让你干家务活去!”
蒋理猛一转身,把食指放在嘴巴上“嘘——”,探头向狰狞妈神秘告之:“车队长,比指导司机的官职大,更是未来有可能当主任的,再往后是更高的职位,不知多高呢!”吓得狰狞妈立即闭嘴。电话里笑问:“这就不用干家务活了?”
肖踌又去奶奶家拜年了,又回来了,又是一夜难眠。第二天起床时,一边穿着衣服,一边竖着耳朵侦查胖妈的动静与方位。找准时机下床来,迅速又悄悄地打开窗户向下看。远远地,昕儿已坐在柜台前。
前些日子去找她,她总说春运工作太紧张忙碌了,相关工作人员下班就需要闭眼休息,少聊天。但现在,我刚睡醒……肖踌深吸一口气,关上窗户。
胖妈终于又出门看望困难群众去了。再伸头看看,昕儿又在低头写字。肖踌默写了一首诗,拿在手里,鼓足勇气走下来。距离越来越近,脚步越来越慢,心跳越来越剧烈。
始终,昕儿没有抬头看一眼。肖踌来到柜台前,翻翻她的自考书:“经常写文章,就少看一些自考书吧。注意休息。哦,我刚睡了一夜,刚吃完饭,想起一首诗,拿给你看看。”
余光里,有一个想靠近又犹豫的人。昕儿知道是他又来了。听着他备好的台词,忍着那份厌烦轻轻翘了翘嘴角,接过稿纸看一看,是岳飞的《小重山·昨夜寒蛩不住鸣》: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他有心事,此刻却不知道该向谁说。瞬间又联想起,自己刚在申家经历的尴尬。昕儿走鼻腔里重重地缓了一口气,停下笔,抬头微笑着回答道:“听姑父的要求,我这次只攻一门课,比以往减了好多量。过年时,奶奶又说你什么了?”
她又对我笑了!又直接找到我想聊的话题了!肖踌满心欢喜地看着她,但想起要说的事情又扎心痛,只得轻轻笑了笑,向昕儿叙述起这次团圆饭的重要话题:
奶奶说,她老了,必须把遗产的分配说清楚,特别是这套房子。老人家要求:这房子留给重孙,不管男孩女孩。
昕儿明白肖奶奶为何这么做,也知道肖踌对她说这事的意思。笑一笑,问他:“大家怎么说?”
没人反对。但瘦爸说,房子先放他名下,等下一代出生了由他转交。而且孩子必须是正式结婚后生的。起初奶奶不同意,瘦爸与她密谈了一会儿,也就同意了。“也不知道他们说的啥,我不敢问。”肖踌低头抠着手指。
昕儿猜得出瘦爸的意思。肖踌已有婚房,肖俊却没了爸爸。瘦爸没想过与侄儿相争。但肖俊与女生相处,其实都是浪费时间的儿戏。这个小方法,可以激励肖俊尽快正确处理人生大事。
当然,这些只是自己的推测,昕儿不会对他说这么多的。“房价不断上涨,而肖俊不知珍惜眼前的一切。万一这孩子禁不住诱惑给房子卖了,满世界转一圈还是回来结婚过日子,住哪?他从小向你要习惯了,那时还会伸手向你要。让他住女方家?那就过类似我姑父曾经的日子了,你爸也舍不得。所以,你爸在为你俩的未来做最全面的预防措施。”
肖踌恍然大悟:“怪不得,在家里先听我爸对我妈说,如果奶奶不在了,我们还都没有后代,而肖俊单身跑走了,他就把那房子出租,租金留给我。只要他还回来,房子给他住。但没有名正言顺的后代,他需要给我房租钱。然后又听他对着手机说了一遍。”
昕儿轻轻一笑:“这是防止你妈生气。那电话,应该是打给你老婶的。但是,奶奶没有其他值钱东西了吗?比如祖传的金银首饰?”
肖踌还想说房子的事情呢,以便往后延话题。但对方提问题了,不得不回答:“据说,我出生时,奶奶说那些东西是我的。这次没提。”
昕儿笑了笑:“说明这些仍然是你的,老人家还挺公平。她满心想把房子给肖俊,那是生怕她二十年的奋斗成果跑远不回来了,正常。比我的待遇强多了。”
肖踌又低下头去。“用你话说,你与申家没感情的。难得一见,见面了也许就是没话说的尴尬。而我,既然知道了自己是这家的长子长孙,对待每一人、特别是长辈,我是带着负责任的感情去对待家中每一人的。但每次一去,听见的总是当哥的必须这样、必须那样,永远没有做合格的时候。就像如今,说了还有半年呢,非得又问我考上副司机了没有,命令我一定要赶紧过关。好像我使劲爱着他们,他们只当我是造福肖俊的佣人。要知道,当人付出了真实的感情,却总是得不到相应的回报时,那感觉,真得很失落。”肖踌想哭了。
昕儿听出了他的话中话,但随他这失落感又缓了缓厌烦的情绪。是的,相比自己从小与申家相互“惹不起躲得起”,他在奶奶那里经历了更多的直接伤害。但是,自己不可能接受他这份真实的感情,只能拿神爹来做安慰话题了。昕儿偷偷指了指屋里:“你是佣人,他成什么了?奴隶?他不仅是老大,还是家中唯一的男丁。感情这事情,确实不是可以强求的,包括亲人之间。所以,不必计较老天爷安排好的事情,我们继续好好打造自己。草养肥了,自有骏马来。相信我们最终都能拥有自己期待的幸福。”
这……这么说,我根本就不是她心中期待的类型。瞬间,肖踌又想起了她与好兄弟的默契一笑。瞬间,一股又酸又凉的感觉再次冲入心窝,但又无奈。肖踌彻底无语了。稳一稳情绪,确定泪水不会溢出了,点点头,起身道了一句谢谢和再见。
目送着肖踌离去,昕儿静静地坐在那里,回想着在申家见到的一切点滴。想起高老头生气前,矮老马去他身边嘀咕了一句。想起姑父与狰狞妈斗嘴时,笑得挺得意,但背过身去依旧是烦恼。还有,坐在被窝里的冰美人,眉头紧锁的表情,似乎也有着自己被神爹抽打时的愤怒与痛恨。而且,她几乎每天都在听类似的戏……突然想到:姑父会不会跟着肖踌研究日记内容?昕儿又打开她的日记本,一字一字,写下一篇留给姑父看的文章:
两个巴掌,
没有共同的目标,还拍得着吗?
掌面抵着互不让,还可以拍吗?
根本就没想击掌,还可能拍吗?
所以,一个巴掌,拍得响吗?
——有和,方有合;有风,必有分。
徒儿给车队打电话,说如有需要,随时喊他,跟其他机班也可以。蒋理闻讯,立马再次向车队打了电话,保证自己的身体状态已恢复良好,并号称“驶上绵延不绝的中国钢轨,我就沐浴到了奋发图强的无限阳光!”讲大理机班又驶上了征途。
年后的25天内,迁徙大队又逆转为离家的人流。大车们拉着空空的回送客车离开蚌埠站,接来又要外出打拼的乘客,再转交给负责下一区段的机务兄弟。讲大理机班也是这样,送走了合肥方向的回送客车,准备拉回爆满的临客。
看着仍然情绪低落的徒儿,蒋理想办法逗逗乐。背起包裹,右巴掌向前一挥:“为了人民币,齐心向前进”。副司机笑问:“今天台词换调了?”蒋理嘿嘿一笑:“刚又接了一通家里电话,一时想不出激奋人心的好台词,先帮忙造福经济吧。”
在副司机的笑骂声中,肖踌也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因为,弟弟即将来段了。
(下节提示:蒋理与肖俊斗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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