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日理万机,老夫已告老还乡,岂敢轻易惊扰陛下。”
石勒听出张宾言下之意,不敢轻易惊扰就是今天有要事禀告,不然也不会抱着患病之躯前来。
两人来到建德后殿,石勒让其他人退下。
张宾见到周遭熟悉的建筑,不禁回想起数年前,刘遵恭喜他荣升为大执法时,那诡异叵测的眼神。
“难道刘遵那时候已经觉察出了不对?”
张宾暗自叹息,当时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打击会来得如此之快。
事情与程遐有关。清河张披原本是程遐的长史,程遐很信任他。张宾在当上大执法之后,又获得了“清定五品”的权力,于是张宾举荐张披为别驾,引参政事。
程遐是国戚,见张宾权势滔天,还抢走他的心腹,于是让程氏,也就是石弘的生母,程遐的妹妹大吹枕边风,说“披与张宾为游侠,门客日百余乘,物望皆归之,非社稷之利也,宜除披以便国家。”
石勒深以为然,于是急诏张披,张披因来不及应召而被杀。张宾何等人也,自然看出矛头是对准自己。没过多久,他就请辞引退,程遐也如愿当了右长史。
不过两年多的光景,张宾从宾客满座到门庭冷落,到如今不过四十多岁,便步入了风烛残年。
石勒一边说着回忆往昔的话,一边揣度着张宾来意,“当年朕横扫冀州,数百坞壁臣服于朕。右侯孤身一人,以一袭布衣,自荐为谋士。此情此景,恍如昨日。”
“及后葛陂霖雨数月,朕已自觉天亡朕也,还是右侯定计北上,才救了诸将士性命。不然朕怎能成如今霸业。”
“如今中原已成大赵疆土,伪晋又爆发内乱,正是朕一统天下之时。右侯可是有定天下之妙计?”
张宾轻声咳嗽了几声,他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对石勒说:“陛下乃天命真龙,老夫自知无才,不敢贪从龙之功。不过今日到襄国,确实有一事相求。”
石勒呵呵笑了起来,之前他不过借机削去张宾手上职权,张宾已吓得隐退不出;如今拖着老弱身躯,却反过来求他办事?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看看张宾有何难办之事。”
其实石勒心里也多少有点底,既然张宾不是来献策的,那无非是对朝中势力担忧,怕日后引起动荡而已。
“右侯何出此言?你与朕共度患难,朕日夜未敢忘。右侯机无虚发,算无遗策,天下纵有难办之事,也不至于此。
“右侯可是对季龙放心不下?”
张宾望着石勒,眼神黯淡了下来,用力地点了点头。
石勒猛然一笑,笑声中带有几分悲戚之意,“程遐劝我杀季龙,徐光也这么说,如今右侯也来求我大义灭亲。你们可记得,天下之大,朕只剩季龙这一个至亲可并肩作战了!”
没等张宾开口,石勒又激动地说:“朕若逢高皇,当北面而事之。以高皇之神武,尚且要翦除异姓侯王,朕如何能对十八骑放心得下?!”
张宾凄然地看着石勒。石勒的布局,其实早在葛陂之役后就开始。多名追随石勒的旧部被削去兵权,石虎则一路受到重用。石虎倒也争气,各种南征北战,为石勒立下汗马功劳。
称王之后,十八骑逐渐在战场上销声匿迹,沦为处理日常事务的文官。支雄当了中垒将军领门臣祭酒,与王阳一同掌管胡人诉讼;夔安虽然是左长史,大权却在程遐手中;桃豹也没了领兵权;其他没那么亮眼的旧部,更没有带兵的机会。
张宾在不理政事后,早已发觉石勒的心思。石勒脚下这片土地是打出来的,军功过高怎能让他放心?只不过身居高位时,张宾也难免得意忘形,连属于自己的时代即将结束了也不知道。
回过神来,张宾开口说道:“老夫非此意也。今日前来,是求陛下让季龙暂时远离沙场,好教百姓安心。”
石勒用力握紧拳头,脸上横肉一跳一跳,“昔年刘琨盘踞幽并,王敦以一己私心,为朕除此心腹大患。如今王敦又让朕坐拥绝佳良机,右侯竟叫我弃用季龙?”
张宾来之前早已做了心理准备,面对石勒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没丝毫退缩,而是直视着石勒,沉稳地说道:“伪晋偏安一隅,士族只为门户私计,不足为患。季龙却在陛下卧榻之侧,攘外安内之缓急,还望陛下三思。”
“连年征战,民众百姓已疲乏不堪。伪晋虽无进取之心,面对外敌时却也众志成城。何况季龙于青州一役,坑杀三万降兵,此举只会教百姓敢怒不敢言。”
“太子幼有孝行,恭谨谦虚,日后当有文景之风。可惜如今天下未定,将家子方能服众。”
“老夫今有一言…”
石勒见张宾绕了半天,终于讲出今日目的,也平静下来。
原来张宾建议闲置石虎三年,这三年就以充实军资为名,让石虎带领士兵在各地盗墓。三年之后与太子两人同台竞争,谁也别说谁。
听完张宾的建议后,石勒眉头紧锁,在殿内踱步。
石弘如今不过八岁,三年后也就区区十一岁,能有多大成长?不过石虎在青州大开杀戒,只留下广固城男女七百多口,的确已惹来朝廷内外各种不满。
这样下去,只会便宜了刘曜。
张宾的策略不过是缓兵之计,三年后依旧要面对同样问题,但目前形势也算是无奈之举。
盗墓虽然引人讪笑,倒也符合石虎肆意妄为的脾性,何况他如今颇为崇拜曹孟德。
张宾在一旁面带笑意,耐心等待着石勒的回应,一切仿佛又回到昔日模样。
石勒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右侯所言。三年之后,再见分晓!”
张宾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能做的事终于做完了,胡将军,我只能陪你到此了。
他的心气好像也随着石勒的话一同飘走,整个人晃了几晃,“啪”的一声倒在后殿内……
张宾没有回到故乡,两天后在襄国病逝。石勒匆匆赶来,紧握着张宾冰冷的手不放。
石勒追赠张宾为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仪同三司,谥曰景。下葬那天,在正阳门前,石勒对左右侍从和群臣大哭道:“天欲不成吾事邪,何夺吾右侯之早也!”
虽然没有在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但见到熬走了一位大儒,石虎内心窃喜。
结果石勒设立了发丘中郎将和摸金校尉,让石虎来统领,负责赵国境内汉墓的文物开发。
“张宾必定是为此事而来,我就说这些腐儒阴险得很!”
石虎哭笑不得,学曹操没想到学成了这样。他暂时不敢对石勒下手,不过已下定决心,要除掉程遐和徐光这两个碍事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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