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说得没错!女儿不但擅自行事,而且功败垂成,为父王酿成祸患。女儿甘愿接受父王一切惩罚,就算父王让女儿以死谢罪,女儿也绝不犹豫。”

叶绫和叶修都以为,此事在这里就算告一段落了。叶绫清楚,自己搞出这么大动静,不被惩罚,这事怎么能过去?只要父王不彻底断绝她的行动自由,她都能忍受过去,此事差不多就到此为止吧!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上不少了。可出乎父女二人预料的,是薛止依旧在发力。

只见薛止笑了笑,再度向叶修禀报道:

“大王谬矣!大王如若真的要安定人心,反倒是不应严惩公主。”

“嗯?”

叶绫与叶修都以困惑的目光看向薛止。

“此言何意?”

叶修注视着薛止,询问道。

“大王您想想,您对公主施以严惩,在外人眼中,尤其是在国人眼中,不就等于坐实了是大王您对子女的约束不利吗?这反倒是会有伤大王的颜面啊!四姓安能不取笑于大王?薛止为王上计,以为王上此举有失妥当。最为稳妥的做法,莫过于对公主施加口头上的训斥,做些名义上的处罚,再对外声称此事绝非大王授意,乃是公主擅自决断,如此,或可给诸国一个交代。

但最重要的,是要在暗地里对公主加以重赏,且要让这一消息在国中‘不胫而走’,有人问起,亦不做任何解释。按此法处理,再加上大王您刻意表露出的态度,四姓定会以为公主赴昭之种种皆系大王您的授意,不仅不会嗤笑于大王无力管束子女,还会对大王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谋略敬佩不已。非但无损大王之颜面,反倒大涨大王之颜面,如何不是万全之策?敢请大王三思!”

薛止的建议说完,叶修立马便拍手称快,双眼都闪烁着金灿灿的亮光,一边点头,一边笑道:

“哈哈哈哈……不愧是寡人的肱骨之臣啊!万全之策!果然是万全之策!好好好!这般处理,不但对各方都有个交代,还能大涨寡人之颜面,不伤我父女之深情,善!大善!薛相,就按你说的去做!”

薛止向叶修一拱手,恭敬地说道:

“能为大王分忧,薛止之荣幸也!”

这时,叶绫仍旧有些错愕,她本以为自己这次要被惩罚定了,可薛止一通操作,不光连惩罚都给她免了,还帮她争取了一番赏赐?

“绫儿。”

叶修看向叶绫,薛止神来之笔般的建议让喜悦聚集在他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就连他看向叶绫的目光也满是欣慰。说道:

“你想要什么赏赐?告诉寡人!寡人名义责罚你,但绝不会亏待你,你想要什么就告诉寡人,寡人能满足就都帮你满足。”

叶绫大喜过望,略作思量后,向叶修开了口:

“谢过父王!女儿别无所求,此番赴昭,让女儿意识到了女儿身上的诸多不足,女儿恳请父王,能派女儿入军营历练,增长才干,以求为父王效劳。”

“这个嘛……”

叶修犹豫了一会儿,以难以捉摸的目光打量着叶绫。

他真是搞不懂了,一个小姑娘家,不安安分分,反倒比男生还能搞事情。这般爱乱来,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唉!算了!念她立功不小,就不和她计较了,她爱去就去,反正自己不能说话不算数。

叶修点了点头,同意了叶绫的请求。

“那行吧!你有心于此,本王也不阻拦,随你去吧!但你记着,以后,再不准擅自行事,这次就不严惩你了。”

“女儿明白!”

交代完此事后,叶修回想着叶绫说的这些话,脑子里再次浮现出他那个令他又敬又畏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叔叔。颇为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哼!叶潇那老东西,撺掇寡人的女儿,只怕少不了他的份!这厮……”

一听叶修对自己的叔公心生不满,叶绫即刻解释道:

“父王误会!平国公大人的确帮到了女儿不少,但他绝对没有撺掇女儿,所有决定都是女儿自己下的,女儿……”

“哼!”

一听叶绫如此辩护叶潇,叶修不禁冷哼一声,道:

“你如此为那叶潇辩护,可知那叶潇都做过什么吗?他可是……罢了!陈年往事,不提了,他们都退下吧!”

叶修此言一出,叶绫就更不解了,她虽不明白叶修此话何意,但凭叶修那突然湿润变红的眼睛,她能够意识到此事必有隐情。可叶修已经命他们退下,叶绫只有遵从。

叶绫与薛止一同退出了大殿。离开大殿后,途中,叶绫向薛止诚恳地道了谢。

“多谢薛相相助!叶绫本以为此番定难逃责罚,不料在薛相帮助下,竟能让我父王转怒为喜,叶绫佩服!叶绫由衷感谢薛相今日之大恩,他日定会加倍偿还!”

“哈哈哈哈……”

薛止一边淡淡笑着,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他抚着胡须,注视叶绫道: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薛某说了,帮公主,既是帮薛某自己,也是在帮大王,公主知道为什么吗?”

叶绫想了想,很快回答道:

“为了保全我父王的颜面吗?这点,您似乎已经强调过了,叶绫没有忘记。”

薛止又是一笑,说道:

“倒也不能算错,大王的确很在乎颜面,薛某身为大王所信任的大臣,自当以大王以忧为忧。不过就薛某个人而言,所谓颜面,其实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对实事并无太大帮助,薛止在公主您的身上看到了更重要的东西。”

“我?”

叶绫皱了皱眉。

“您又看中叶绫什么了?”

薛止没有回答,他扫了一眼东宫所在的方向,反问叶绫道:

“公主以为,您的那些兄弟姊妹,也即除了您以外,大王的其它子女,品行与能力如何?”

叶绫谨慎地望了一眼薛止,薛止平静地说道:

“这里没有外人,薛止也不会让他人得知我们今日的交谈,公主可如实告诉薛止,无需担心。”

“皆豚犬尔!”

叶绫咬着牙,带着不屑,从牙缝中挤出这一句话来。不是她控制不好情绪,实在是她的这些兄弟们太让她来气了,简直就是一帮臭鱼烂虾,给明王丢脸的!

面对叶绫如此低下的评价,薛止却没有做任何表示,而是接着询问道:

“公主与四大家族的成员已有过不少接触,不知公主以为,四大家族新一辈的才俊们,比之大王的众子嗣如何?”

叶绫先是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胜之千倍!”

这次,薛止点了点头,脸上挂着不知是苦闷还是无奈的微笑,向叶绫说道:

“这就是了,公主您也看出来了,王族的后裔,完全无法与四大家族的后裔相提并论。大王以及薛某还在世时,或可以稳定住局面,但我等终究是要故去的,叶长等大王之子嗣就将居于台前,可他们无不是才浅德薄之人,如何能同四大家族匹敌?叶氏王族,只怕就将走到尽头。薛某若不能将近在眼前之忧去除,替王上摆平后患,纵然身处九泉之下,何以对大王知遇之恩?此薛某所虑也!

然公主的出现,却给了薛某一线希望,让薛某看见了破局之机。您才识出众、谋略过人,又有举世少有之胆魄、毅力,胸怀远大,敢想敢为,稍加历练,足以成为叶氏王族新的顶梁柱。美中不足的,就是公主您是女子之身,无法继承王位,否则,薛止就算是舍弃这条老命不要,也定当说服王上以您为世子。还请见谅!实非薛某心怀轻视,而是世道如此,枷锁在此,非一两人所能左右。

如果是一介女子的话,事情就很难办了,即便薛某绞尽脑汁,也难以找出一个万全之策。原因您也能明白,此事翻遍史书也找不到一件先例,你我所做的都是前人未曾做过的事,只有摸着石头过河。结果究竟会通向何方,薛某没办法知晓,只有靠公主自己,薛止所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为公主翦除障碍,让公主您能茁壮成长,不至于夭折。薛止无比期望,您能成为一颗参天大树,替薛某、替您的父王,保住叶氏的江山,薛某不介意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言罢,薛止向叶绫恭敬地行了一礼。

薛止的这番话,诚然令叶绫有些感动,可她还铭记着,究竟是谁破坏了叶氏王族与四大家族携手共进的局面,让两方化友为敌?不就是她父王叶修,还有眼前的帮凶薛止吗?政见上的分歧,令叶绫没办法理解薛止,更谈不上认同。

叶绫只冷冷一笑,向薛止反问道:

“倘若不是薛相与大王竭力打压四姓,又怎会与四姓走到剑拔弩张的地步?自然也无需担忧四姓会对我王族不利,不是吗?‘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薛相乃博学之人,怎么会连这句话都不曾听说过?如果您愿意与我父王践行此道,无需叶绫做些什么,可您要是参悟不了,或是不愿参悟这句话,那叶绫就更不会为你等做什么——薛相以为呢?”

与追求之理念相关,叶绫的语气里再没有半分客气,甚至还毫不避讳她话语中的嘲讽。她直勾勾地望着薛止,准备看到薛止羞惭掩面的模样——这一情况并没有发生。

薛止依旧表现得尤为平静,似乎直到他死去为止,那抹恬淡而从容的笑容才会他的脸上消失。他向叶绫说道:

“关于政见之分歧,薛止实无意同公主您争辩。公主您只需好好想想,叶氏先祖抵达凝地后,为什么不使叶家独大而是要与四姓共治凝国,是因为不想吗?以及四姓为什么不脱离叶氏统治单干,或者取叶氏而代之,而是百余年间与叶氏携手共进、相安无事,是因为心善吗?两个字,实力,是实力间的平衡,维持了凝国内部间的平衡,实力如果不能平衡,势力间的平衡又何以维持?凭一厢情愿?凭彼此心善?不,维持不了,土崩瓦解、自相残杀的局面是可以预见的。所以,必须要有人为叶氏挺身而出,将平衡继续维续下去,我大凝才能安稳下去。”

薛止专注地注视叶绫。

叶绫似乎仍然对薛止的这番话有难以认同之处,想要出口进行反驳,但薛止先她一步开了口,很严肃地向叶绫提了最后一个问题:

“公主殿下,无意义的争论,还请抛到一边。薛止只有一个问题想要公主,假如叶氏王族真的在四大家族的围攻下陷入岌岌可危的地步,您,愿意为了您的家族挺身而出、接过重担吗?”

叶绫对薛止的这一问题感到无法理解,叶氏王族与四大家族的平衡局面都维持了百余年,怎么可能轻易走向破裂?要破裂,也是叶氏王族为了实现专制独裁而拉开破裂的帷幕,怎么可能会是四大家族围攻叶氏王族?匪夷所思,真是令她匪夷所思。

不过既然是假设,那她就按假设的情况说呗!即便她愿意与四大家族保持友善,可她终究是叶家的女儿,是凝明王的后裔,叶氏真的有难,她岂有不挺身而出的道理?就算让她粉身碎骨、万箭穿心,她也绝不后悔!

于是,叶绫毅然决然地点了点头。

“这还用说吗?倘若这天真的到来,叶绫自当为叶氏奋战到底!”

“那薛某就放心了!”

薛止欣慰地笑了,如同他的双肩卸下千斤重担一般。

薛止的问题问完了,叶绫还有问题要问,她还记得自己的父亲提起叔公时那湿润的眼眸,打算向薛止询问情况。可薛止听了她的疑问后,却是轻轻一摇头,不愿向叶绫多说什么。

“这些事吗?陈芝麻烂谷子了,现如今,我大凝没什么人愿意提起它——薛某也一样。公主该知道时,总是会知道的,放心吧!”

薛止笑了笑,他深邃的目光,从叶绫青涩的脸庞,移向那湛蓝色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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