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幼染恶疾,双目失明。”左谦鳞解释道。
“眼瞎能看书?”侍卫讶异呼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家小公子爱看书?”左登问那侍卫。
侍卫没去搭理左登,依旧望着漆木屏风的方向,片刻后,只听左谦鳞回答说:“左登帮我翻刻,我读刻纹的竹简。”
侍卫紧接着又问:“你前几日是不是收到了一部书,书叫什么名字?”随后还补了一句,“你要是答对了,我就不抓你。”
“《呼雅德牧经译注》……是杜如风的《呼雅德牧经译注》!”左谦鳞脱口而出。
那侍卫低头一叹,用命令的口吻对左登说:“乖乖在里面待着,明天入夜前不要出来。”说完,还真就转身走了。
相比于左谦鳞,身在东宫的左谦雅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事发当天她就被禁足,起居的怀珍阁被青阳卫尉围得水泄不通。
带队的卫户不言缘由,只说是执行上级命令,当左谦雅问是谁给的命令时,那卫户又三缄其口。青阳卫尉是太子直属的警卫,负责东宫的安防事务(仅限东宫内,出东宫必须去刀卸甲)。左谦雅断定是太子下的令,吵着要见齐长熙,那卫户非但无视她的诉求,还遣散了殿内所有婢女,只留左谦雅独自一人在怀珍阁。
过了一日,齐长熙在数名羽章卫的陪同下现身。他一身素白长袍,全身不见一枚玉饰,眼眶红得像是几夜未睡,他带哭腔控诉左谦雅:“东岭贼子,你父亲杀了我父皇……”
左谦雅觉得莫名其妙,还以为齐长熙是故意找茬捉弄自己,全然不顾其身后侍卫的威慑,当即回骂:“你放屁!齐长熙,你个满口胡话的混蛋!”
齐长熙登时噎住了。或是中原十余年的士族教化让他失去了与人恶言相向的能力,在遭受杀父凶手之女的恶骂后,他这位上原霸主之后、即将成为大原天子的男人竟表现得如此失措。
“放肆!”一名羽章卫跨步立到左谦雅面前,大喝道,“吾乃羽章营左前卫聂炎,左浩钧刺杀圣上,意图谋反,已被羽章营捉拿,左氏家眷悉数被关押在内尉寺大牢,等候公断。太子妃虽在案发前出嫁,但弑君重罪,也需细致追究,今日起此处由羽章营接管,案子不结,不可离开!”
左谦雅心底巨震,难道方才齐长熙说的话是真的?她双瞳颤抖地看着聂炎,失惊道:“圣上他……”
“左浩钧剑刺圣上咽喉,圣上已经驾崩!”聂炎确认道。
齐长熙也缓过神来,狠狠骂道:“父皇真是猪油蒙心……才会与你们东岭结亲!”
左谦雅像是在梦里踏空了石阶,顿时瘫倒在地上。天塌地陷般的恐惧席卷而来,在胸口翻滚。
“这不可能!我父王与圣上是从小到大的好友……他怎么会呢……他不会的……他决计不会这么做的……”她语无伦次地呢喃,不知道在是辩白,还是在说服自己不去相信这个可怕的噩耗。
聂炎没工夫再做解释,吩咐完驻守命令后便带着齐长熙离开。
夜里,左谦雅悲痛欲绝,仿佛在以掏空身体的方式恸哭,哭声在空荡荡的殿宇里回响,也穿过了雕禽刻兽的楠木窗格。屋外几名年轻的侍卫闻之不忍,可又不敢表露出来,索性就大骂太吵,以掩饰心里的不安。
次日,一名羽章侍卫进来送饭。此时的左谦雅无比憔悴,她努力抬起红肿不堪的眼眶,视线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沈大人,怎么哪里都有你……”她有气无力地说。
沈翀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平声说:“这里的一切都由羽章营负责,卯正、午正、申正是用食时间,巳初和戌初是更换马桶的时间。”
“我父王他……真的杀了皇帝吗?”左谦雅泪眼婆娑地问。
“此案尚未开审,什么结果犹未可知。”沈翀安慰她道,随后打开食盒,将碗、碟、筷依次摆开。
“那就是真的了……”左谦雅绝望地说,她虽不清楚父亲为何这么做,但仿佛已接受了父亲“弑君”的事实。
摆好餐食,沈翀环视四周一圈,见门窗都闭着,低声道:“太子妃,大婚那日您说令弟叫左谦鳞,但合芳院的抓捕的名单上却没这个名字。”
左谦雅没注意听他说话的内容,只是瞧着桌上的碗筷,嫌恶地喊:“我不吃……全都拿走!”
沈翀继续刚才的话:“羽章营只知道东岭王携妻女进京,但不知道他还带了个儿子过来。”
听到这左谦雅反应了过来,猛然抬起头:“抓人的时候……你在?”
沈翀又看了一眼身后的门窗,压低声音说:“是的,但那天没抓到盲童。”
“你怎么知道他是盲童?”左谦雅当即问。
沈翀随口答道:“您在大婚那日告诉我的。”
“你胡说,我只说他不出房门,没说他眼盲。”左谦雅瞪眼看向沈翀,“你是不是……见到谦鳞了?”
沈翀见编不下去,于是坦白了前天抓捕时发生的事。他瞧见一胡蛮背着个孩童溜进后院杂物间,追进去问询,才知是左谦鳞。他看那孩子双目失明,抓捕名单上又不见其名,便动了恻隐之心。
“谦鳞他现在在哪儿?”左谦雅泪流如注说,“沈大人,你能不能……送他回琼涛,让他把这里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二哥,叫二哥来救父王……”
沈翀摇摇头,委婉道:“卑职能耐有限,顶多送令弟出城,至于传信之事,朝廷自会发昭示文书,且看令兄如何应对吧。”
换班后,沈翀回到在外城的住所,也是他安置左谦鳞的地方。在与左谦鳞见面后的第二天晚上,沈翀只身潜入合芳院接出左谦鳞和左登。这无疑是拿自己的仕途与性命冒险,但他没有犹豫,正如当初他没有犹豫带着左谦雅去求见齐硕桢那般。
“今日我送你们出城,趁皇帝驾崩的消息还未昭示,不然等到国丧期,全城戒严就走不了了。”沈翀郑重其事道。
左登立马开始收行李,除了基本的衣物干粮外,还有那三册纸本的《呼雅德牧经译注》。他知小公子沉迷此书,所以在沈翀来接他们那天特意绕回厢房带上了这三册书,竹简太重带不了,只能寻思以后再刻。
“父王、王妃、阿姊还有左家的仆役侍卫们,他们都怎么样了?”左谦鳞问沈翀。
沈翀无暇组织中听的话语,直言对左谦鳞说:“你阿姊禁足于东宫,东岭王囚于羽章营的天牢,其余的都关在内尉寺大牢。”
“他们会死吗……”左谦鳞脸颊抖了一下。
沈翀俯身半跪,平视着左谦鳞翻白的双瞳,沉声嘱咐道:“听着,回去找你们东岭管事的人,不管是王子还是侯爵,让他诚心向朝廷请罪,求免夷族之罚。只要不夷族,除你父王外的其他人都可活命。”
“那父王呢……”左谦鳞又问,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沈翀没有接言,起身对左登说:“出城门时你不要说话,我去与卫兵交涉。”
左登点头应是,然后背上行李,扶左谦鳞坐进背篓。
“去凌京周边的县城雇辆车。”沈翀递给左登一个黑布小袋,“这些盘缠你拿着,应该够你们回东岭了。”
左登跪地叩谢:“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救我家公子!”
沈翀又扫了一眼左谦鳞,些许感慨涌上心头,他清了清嗓子道:“启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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