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后在世之时,对功臣集团忌惮很深,特别忌惮陈平。王陵、周勃当面顶撞,吕后都不太担心,直脾气的人好处理,单怕你看不透的人。越是看不清陈平,陈平越是喝酒不管政务,吕后越是担忧。

吕氏子弟遍布朝中,控制着核心要害,但吕后还是不放心。

吕氏老一辈的人已经没了。吕泽、吕释之在世之时,以其功名地位和关系网,尚成震惧住众人。第二代的吕禄、吕台、吕产上位,功臣集团的老一阀根本瞧不上,同朝为臣且居其下,这些老人们七个不忿八个不平。你吕氏儿孙就能封王封侯,我的贡献这么大为什么不能封个王,我的儿子又不傻,为何不能封个侯?这种不满情绪积累的久了,就很危险,极易爆发。

吕后担心她离世后出现政权巨变,在她病重之时,令吕禄为上将军,主掌北军;令吕产为相国,主掌两宫和南军。吕后特意嘱咐两人:我死后,你们俩人别去送葬,一步也不能离开长安。要时刻守在岗位上,严防诸将有变,切记!

这里需要介绍一下京师南、北两军。

汉初常备军有三类,一类长期守边,一类驻扎地方各郡县,一类是卫戍军,驻守关中。

卫戍军分南、北两军。北军营地在长安城北,故有此称呼,主要职责是做京畿区域的安全防卫工作。另一支驻守长安城中,对应称之为南军,主要职责是长安城防、未央及长乐两宫护卫。遇有战事,北军是长安城外围的最后一道防线,南军则与皇室共存亡。这两支军队是汉军精锐中的精锐。

南军中各部又有更细的任务区分。有负责城门守卫的,有负责皇宫安保的。皇宫安保又以宫门为区分,有守外围的,有守内的,这支队伍类似于中央警卫团。

在领导体制方面,南军原则上由皇帝直接掌管,未央、长乐两宫领军者是卫尉,卫尉一般都由皇帝直接指定人选,重视非常。当然皇帝事务繁忙,日常皇宫守卫的具体事务就交给第二领导丞相负责。吕后死后,相国吕产直接掌管南军。

而长乐、未央两宫除南军士卒护卫之外,宫内还有郎官、太监等组成的安保力量。南军武装士卒入宫护卫,每日的行动路线、守卫驻点高度规范化,谁入宫驻守,什么时侯进门、几点出门,都受严格约束。宫内的郎官、太监队伍,虽不加武装,但日常安全巡视、内宫服务、开闭宫门等都由他们负责,是重要的安保协防力量。这支非武装力量由郎中令掌管。卫尉非召不得入宫内,而郎中令则贴身服务于皇帝,可于宫内外自由行动。

吕禄掌北军、吕产掌南军,也就直接控制了京城文武百官、掌控了小皇帝。谁敢有异动,可以立即以天子之名捕杀。

南军内部,关键岗位都是吕氏子弟或其亲信。长乐宫卫尉是吕更始,未央宫卫尉名叫定(也有称其为足)。这位名叫定的卫尉史书上没记载姓氏,高度怀疑可能是被赐姓吕,或是与吕氏结亲,否则皇帝办公的未央宫不可能交给一个外姓掌管。

千算万算,吕氏没有算到,卫尉定已悄悄处于楚人的暗网之中,成为陈平安插在吕氏集团中的一个深喉。

而郎中令贾寿,虽然不姓吕,却是吕氏集团的铁杆成员。未央宫一墙之隔,墙内、外两个重要成员郎中令贾寿、卫尉定却分属不同的政治集团。

小皇帝不懂事,身边放着一大堆代表皇权的玺、符、印、信,皇帝身边必须有一个吕氏的亲信,代表小皇帝行使至高无上的权力。这个人选让吕后颇费脑子,按说应该找一位吕姓负责,但这样太过刺激大臣的神经。选来选去,还是让审食其担任。审食其是功臣集团一员,也是吕后的相好,吕后信任,功臣方面也好平衡。王陵被罢免丞相后,审食其被任为左丞相,但他不做丞相的具体事务,而留在小皇帝身边,专职掌管未央宫、长乐宫内务,权力类似于郎中令。吕后在前台话事,审食其在后面实施,代表小皇帝拿起大印,咔一声就盖将下去。

所以虽然贾寿是郎中令实职,但真正的权力却在这位左丞相审食其手中。而审食其又通过楚人朱建做工作,成为楚人集团暗网中的编外成员,游走于吕氏和楚人、功臣集团之间。

吕后临终,封吕产为相国。此时大汉中央出现了三位相国,吕产、审食其、陈平。吕产掌南军军权,审食其掌行政大权,陈平权力被削弱到最小化。吕后眼见自己快不行了,不管什么合理不合理,反正就这么封,没时间了。

武装力量的最高领导是太尉,太尉是周勃,因刘邦遗嘱而任用。吕氏执政几年,周勃顶着个太尉的头衔,但军事领导权却被限制着死死的,调不得一兵一卒。调兵是要皇帝下令的,符节都在皇帝身边,而皇帝又得听吕氏和审食其的。

周勃学聪明了,这几年加入到喝大酒不管事的队伍中。

朝堂之上三公九卿,三公权力最高,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御史大夫是曹参的儿子曹窋。曹窋在孝惠时就想奋斗一下子,结果让曹参一顿板子狠狠教训,慢慢也学乖觉了,低调谨慎行事,得到了吕后的信任,被提任为御史大夫,与陈平、周勃同列。

而曹窋却已悄悄地和陈平建立了紧密关系。

陈平这个暗网中还都有谁?高度机密!陈平知道,陆贾和周勃是否全知道都难说。网络中都是单线联系,行事警觉。

京城内几年来又出现了一支新生势力,这支力量实力不强,但身份足以震惧他人,主导者是刘邦的亲孙子、齐王刘肥的儿子刘章、刘兴居兄弟。

吕后先后把这哥俩从齐地召到京城,职务是侍中。侍中这个岗位实际上没有太明确的职责,就是陪在吕后身边,完成吕后交办的各类事务。

没有具体职责、执行最高领导的指令,做事的自由度就很大,让刘章有了发挥空间。哪里工作不到位、谁犯了什么错误,刘章都能指指点点说上几句。刘章不满吕氏遍布朝廷,他把权力充分发挥到监督吕姓官员上,对其横挑鼻子竖挑眼。

一次吕后设宴,君臣参加,在座吕姓颇多。吕后让刘章监酒。

监酒本是酒席间娱乐,调节气氛而已。可刘章不,因为监督对象是诸吕,所以偏把闲事当正事干,监酒极为严苛,向吕后申请按军法监酒。一位吕姓官员不胜酒力中途退场,被刘章追出门外一剑砍了。

酒宴氛围顿时转向,吕后也大吃一惊,赶紧让散席。

然而,吕后并未惩罚刘章,而是像对待亲儿子一般提醒了几句:别那么大火气嘛,年轻人要学会克制。

吕后挺喜欢这位刘章小青年,但是奶奶惯孙子也不可能惯成这样,她的真实想法是借刘章来刹一刹诸吕子弟的气势。

吕后任用吕禄、吕产等人,这是亲侄子。但吕禄、吕产又招来一批吕氏亲戚,吕氏亲戚再招亲戚,亲戚套亲戚,远得都没了边,很多人吕后并不认识。吕后对亲儿子都不手软,岂容这些远得没边的亲戚恣意所为,因此要借刘章之手约束一下大小吕姓。

当然调刘章来长安并非这一个目的,她有多种考量:一是把刘章做人质,控制齐王刘襄(刘肥的儿子);二是向齐王示好,吕后的外孙在鲁地为王,吕后又非常喜爱他的外孙。齐强鲁弱,吕后希望未来齐、鲁两地能交好,保她的外孙代代平安;第三才是威慑诸吕。人心难测,在权力的诱惑下,儿子向老子下手的事也层出不穷,怎能保证外甥、侄子不对自己下黑手?必须用刘姓子弟来压制一下诸吕,别有非分之想,都给我老实做人。

朝中大臣觉得朱虚侯刘章腰杆硬、有骨气,大多内心向着刘章。陈平觉得刘章奇货可居,是一个重要帮手,于是秘密联络、沟通感情、深度结交,但从不说为什么。

吕后驾崩,各类势力头上的金箍瞬间消失,陈平和功臣集团对吕氏集团的围剿秘密展开。

而吕氏集团也有防备,对功臣的处置计划亦在秘密制定之中。

楚人暗网的情报工作极其出色,陈平对宫内宫外、吕氏上下的动向能够实时掌握,高度警觉。

刘时刘章冒了个泡。刘章背后是齐王刘襄,力量强大但距离长安太远。吕后驾崩,刘章第一时间派密使奔赴齐地,告诉他的齐王大哥:京城即将有变,功臣欲剿灭诸吕。先下手为强,请齐王发兵长安,我在京城为内应,诛灭吕氏,夺回皇权,哥哥你来当皇帝!

当皇帝的诱惑力是巨大的,没有几个人能抗拒。按照大汉律令,诸侯士卒不得出领地,违者以谋反论罪。如果胜,则为帝;如果败,则宗族灭!思考一番之后,刘襄决定起兵,他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诸吕封王,违反高祖训约。高皇帝与诸侯盟约“非刘氏为王者,天下共击之”,我齐王起兵,就是履行高祖约定,发兵长安、灭诸吕、安刘氏。

高皇帝是有盟约,但本意是先有皇帝下令,后有天下共击,而且击的对象绝不是长安。刘襄起兵是在打擦边球。小皇帝没命令你出兵,你竟敢擅自发大军进发关中,这就是谋反!吕产、吕禄、审食其等一商量,决定反击,派大将军灌婴率大军击齐。

灌婴领命,一路走一路琢磨,到底谁是谁非没理出个头绪,走到荥阳干脆驻扎不前。派使者联络齐王,告诉刘襄:别往前走了,再往前两军就会碰面,我就非出手打你不可;你先停下来,咱们看看形势再说。

齐王刘襄听劝,于是刚到东郡便驻扎不前。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手下的那几位将军根本不是灌婴的对手。

刘襄一停下来,把刘章的计划全搞泡汤。没有军事力量的支撑,刘章、刘兴居哥俩赤手空拳,就是案板上的鱼肉。形势不利,思考一番,刘章哥俩坚决投向了陈平,唯陈平之令是从。

陈平已然成了平灭诸吕的指挥长,他立即与周勃深度联合,准备让周勃站到前台。

长安城处处暗流漩涡、步步惊心动魄,吕氏集团和陈平力量都随时准备向对方动手。

陈平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手上无兵权,若此时出手则是以卵击石、必败无疑。想夺回兵权,首要是控制北军。北军实力强大,可对长安形成合围;相反,如果先拿到南军控制权,就会被吕禄率北军包围在长安城中,诛吕将面临艰苦的守城战。

如何取得吕禄北军的指挥权?陈平、周勃想到了一个重要的中间人,这个人就是郦商的儿子郦寄。郦寄和吕禄是至交好友,郦、吕两家门庭相当、功绩相当,父辈关系就不错。但郦寄却不是陈平暗网中的成员。

陈平、周勃将郦商从病床喊起来请到府中,不干别的,就让郦商给儿子捎句话,让郦寄听从陈平的安排、服从周勃的调遣。

郦商、吕泽同属魏咎旧部,都是刘邦集团初期入股方,双方私交不错。郦商战功多、心气高,在长安城中有陈留老部这个朋友圈,与丰沛集团、吕氏集团交好,但不屈从俯首任何一方。郦寄、吕禄父一辈子一辈,两人交往甚密、无话不说。

陈平、周勃给郦寄的任务是,深入做吕禄的工作,让吕禄交出兵权。具体的话术是:吕氏立三个诸侯王,是经过朝堂讨论、大家一致同意的。吕禄不回封地而以上将军身份留在长安领军,百官担心、猜疑不断,怀疑吕氏将诛杀功臣以自坚。如果人人自危,则京师必乱;京师起乱,吕氏难安。建议吕禄交出兵权,和吕产同回封国,如此大臣心安,吕氏高枕无忧常保富贵为王。

这是给吕禄交底,如果不和平交接军权,必将出现武力夺权,孰是孰非、赶快定夺!郦寄说得有形有色,吕禄听得若有所思,觉得很有道理。

有道理归有道理,吕禄掌北军不是为自己,而是代表吕氏掌军权。交回军权是天大的事,需要和吕氏老人们及吕产商量一下。吕禄拿郦寄的说法分别与诸吕沟通,听听大家的意见。有的说可行,有则认为不妥。

吕禄拜访到姑姑吕媭这里,想听听吕媭的意见。姜还是老的辣,吕媭闻言如失心魂,大怒不已。女人家说不出什么高大上的道理,只知坚决不可,又嘴上拙笨,一时间怒火攻心,表演起了行为艺术。她抄起家伙将家中一顿砸,又将柜中细软宝物搬出扔得满院子都是,不停地骂:吕氏要完蛋了!这些东西以后都是别人的,为别人守财物干什么?我砸了它,我全扔了!

吕媭的行为胜过千言万语,让吕禄深为震撼,犹豫万端。

朝廷还要正常工作,国家还需正常运转。八月,平阳侯曹窋去相国府与吕产议事。正说话间,郎中令贾寿从外进来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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