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居照柔都没有猜出来,居希平揭晓答案说:“是土豆。”然后又开着她们玩笑说:“你们都是城里人。”大家一阵笑了起来,又一路载笑载言。

小镇仍保留着一些砖头房,有的木门深锁已无人居住,墙角边生出了青苔将时光点绿。万霏儿用手机把滤镜调成黑白色,留下老房子怀旧的模样。从巷子里取捷径回家,新盖的楼房俯视着老房子的每一处光景,关不住的绿意引得人不禁觑眼投视,老人家在院子里规划了一块蔬菜地,为青砖房的寂寞心事衬个清幽的绲边。

补鞋的邢老夫妻俩一人一个板凳地坐着,弯腰低头了大半辈子,修补着一双双的羁旅。门口的一对喜鹊无聊地瞅视着经过的她们,居希平笑着像儿时一样地打招呼:“还在忙呢?”邢奶奶低着头说:“嗯呢,你们上街去的啊?”居希平回答道:“不是,刚刚带我老姑去家乡转了一圈,现在回家了。”夫妻俩一边说话一边仍低着头干活:“进来坐坐玩一会儿。”居希平客气道:“不了,你们忙吧。”

脚步渐远,居希平对女儿说起这对鞋匠的一段痛心往事:“他们家重男轻女,四十多岁的时候生了一个儿子,就宠的不得了。后来儿子二十岁的时候在扬州被人拿刀捅死了,都是给宠坏的,打架赌博不学好。”万霏儿平静地说:“这就不能怪谁了,是他们自己惯出来的。”人世间,许多自制的凄凉还需自遣。万霏儿又问:“那他们的女儿呢?”居希平回答道:“女儿嘛都结婚嫁出去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回来看看吧。”即近家门,又一段记忆逐尘而去。

晚间,居竟松钓的鱼和她们白天摘的野菜都被端上了桌,枸杞头用白酒一喷,绿野的味道便完全的释放了。居子月说:“它有清火明目的功效,还是非常带有药性的一种养生野茶呢。”万霏儿笑着调侃二姨说:“二姨还懂养生呢。”居子月自嘲道:“你真把二姨当呆子呢!”

居子月在厨房里负责烧菜,她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锅铲,转头问侄儿:“学瀚呢?”居超超站在厨房门口,笑着说:“他不来,他爸说他写完作业还要跟他谈人生呢。”居子月骂咧一句:“文屁冲天的!”一边冲热水瓶的居希平笑了起来,说:“还谈人生呢。”说完,居希平又夸赞地说:“小柳酸是酸了点,但他把小瀚仔子培养的是不丑,又懂事,成绩又好。”居子月欣慰地说:“孩子是真懂事,那天我问他,给你的钱用了多少?他说他没用都存在那里呢,说以后上大学用呢。”居希平拎着茶铫子出去,看见超超坐在凳子上,玩着手机,便说:“超超你听到的啊,整天吃了喝,喝了玩。”居超超听到大姑的话后赶紧逃离上了楼。

孩子们在厨房忙活,居照柔便和二哥闲聊谈心:“我没想过我这辈子能从小船住到公房里呢,哥哥啊,当时你不肯在扬州买个房子,要是你那个时候在这里买了,多好,我们姊妹走动又近。你说你那块有三五朋友呢,你那些朋友能有几个挡风挡浪的?你说希平脾气不好,她说的话也不错啊。也亏希平哦,不然船坏的了你们到哪块儿住啊。”这句话剐到了他心里去了,只不过所有人都上了岸,都是阳光万里,可对于他来说却像失了魂,落了魄,没有一刻得意。他对小妹说:“嗯呢,大闺女是对我们不错,把房子给我们住。不过她那个脾气都是被两个爹爹惯的,一个是她外公一个是苗三爹爹。”居照柔怕希平听见后生气,连为居希平说话:“谁没有个脾气啊,再说了,她又不是个不讲理的人。”这话还是凑巧被居希平听见了,她手上拿着刚摘的小葱,经过居照宽的房间准备送到厨房,她停下脚步,想让居照柔评一评理,说:“那,今天老姑来的,我把这话说给老姑听听看。老姑啊,早上他坐门口抽烟,我一开始是好声好气地语气跟说的,叫他不要抽了,他就气起来了,说不给他抽,不如去松林呢!后来又说住我这里受罪了!你听听瞧,他怎么这样的,被人服侍惯了,过淤得了,他说话全往人家心里扽!”居照柔立马对哥哥说:“孩子叫你不抽烟是好事呀,你看我都戒烟多少年了。”居照宽仍不以为然地说:“你是小时候受了凉导致肺不好的,你肯定不记得了,就是那夜龙卷风来的。”居希平又冷笑了起来,说:“呵呵,你真的蛮滑稽的,你的肺子也有毛病了,要不然你现在吃什么药?你一边吃药一边抽烟喝酒,你既糟蹋了钱也糟蹋了你身体。”没有烟和酒,对于居照宽来说人生便没有乐趣,他没有了年轻时的锐气再与女儿去争论,便装起了哑巴,又呆呆地看着墙壁上的电视。居希平摇了摇头,失望地说:“你呀,你这辈子就毁在了酒上,太没有自控力了,人家喝酒也没有像你这样的,以前在船上,哪天清醒过啊......”话刚说到半截,居晓月下楼准备上卫生间,她忍不住替父亲说话:“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有意思啊。”居晓月说完,便走进了卫生间。居希平听见小妹这么说,有种孤军奋战,也有种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的感觉,有些事情真的能过去吗?居希平想要的不过是父亲一个道歉,没有也就算了,居照宽还矢口抵赖。这时,尤世昌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拎着包子水饺进来,他先笑着打招呼:“老姑奶奶来啦!”居照柔冲他点点头,笑了笑。尤世昌把手里的袋子给居希平,说:“这个放冰箱里吧。”他见居希平阴沉着脸,又问:“怎么了?”居子月从厨房探出身子,数落了句:“老头子,你不要不自觉,老姐说你也是为你好的,我们子女都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过晚年。”她突然帮着大姐说话,完全是因为尤世昌在场。听了两个女儿攻击自己,居照宽只好无奈地回了句:“嗯呢,嗯呢。”居子月又转换回平时的态度,调侃道:“老头子,你不要不服气哦,你现在也打不过我们呢,你信不信。”居照宽听出二女儿的调侃,这才勉强笑了起来。

居照柔回去后,姊妹四个上楼搓起了麻将,居子月捂着肚子说:“等一下我上个卫生间。”居子月在楼下磨蹭了些时间,小解出来后正看见宋艳的儿子进来偷拿老油柜上的香蕉,便训斥道:“小小年纪不学好,滚回你家去,一点教养都没有,看你妈回来怎么收拾你。”男孩才上二年级,和爷爷奶奶住在居希平房子的斜对过。他死皮烂脸地对居子月笑了笑,又啐了她一口唾沫,然后贼笑着麻溜地跑了出去。居子月又问两个侄女:“你们出去啊?”万霏儿笑着回答说:“我们去小瞎子家。”瑶瑶还问了一句:“二姨,他算的准吗?”居子月笑了笑,她回想起小瞎子给自己算过命——“此生与婚姻无缘,和前夫即使复婚,闹到地府还是要离。”当时,居子月听到母亲告诉自己这句话时,非但没有郁闷,还笑个不停。现在,她对两个孩子说:“挺准的,你们早点回来。”

沈祥瑶报完她和男友的生辰八字,小瞎子手指头掐来掐去,嘴里嘟囔了一会儿,然后说:“听着啊,一九九六年正月........金木水火土,水命。又为过江的老鼠,聪明但学业有失,与父母分离居多,成家前用父母的钱对他们有好处。事业上适合自己单干,可以开个店一类的。感情上,你和他很般配,也能拿的住他,明年的冬天就会有孩子了,但是四月份开始到夏天,身体上会出现问题,严重的有可能要住院,不是吓唬你的。”瞎子眨巴着眼睛,点动着手指,又问:“父母多大啦?”沈祥瑶想了一下,回答说:“妈妈76年的,我爸跟我一属。”瞎子心中默想片刻,说:“不犯冲,但不过你就要用你们父母的钱才好。”沈祥瑶微微偷笑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重复地说:“哦,就要用他们的钱才好啊。”瞎子明白她的不解,补充了一句:“这样对他们的身体好。”沈祥瑶应了一声,然后担心地问:“你刚说我下半年会身体不好啊?”瞎子说:“嗯呢,下半年有一关要过,这个关过的了就好了,我也可以带你把这个关做掉,你多花个五十块钱,这个你自己看要不要做。”已经吃过住院苦头的沈祥瑶赶紧请他帮自己做这个关,她说:“行呢,那你带我做一下吧。”他好像从未来穿越到今天,运用所学的玄学,对每个人的命运指出一条方向,对婚姻不合、小孩生病受伤、生意经营不善、风水看象还有一种玄术将之减损到最小化。但唯有一个,桥梁建筑他不给算。小瞎子门庭若市的生意比庙里的香火还要旺盛,对于这里的乡民来说,他说的也是善意,无害的“迷信”,人们得一个心里上的安慰也成了一种寄托,而“谁又权利去说他们所相信的东西就是‘迷信’呢!”

沈祥瑶买了苹果,抠个洞,将小瞎子念了经的符塞进去,晚上八点的时候站在桥上喊自己的名字然后扔下了去。万霏儿还提醒妹妹,说:“对了,瞎子说你明天一天还不能吃辣。”

霏儿和瑶瑶到家时,听见家里又是一阵叱骂声,还有超超的哭声。原来居照宽发现柜子里的钱被超超偷了后,立马告诉了居竟松。居超超跪在地上,低着头,始终不肯承认。他倒不是怕被打,反正已经打习惯了,他也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因为居竟松这些年从来没有给过他买过什么东西,他心里总是想要跟别的小孩一样,所以即使偷了爷爷的钱,他也有种理所应当的感觉。居竟松见他不肯承认,气的抽出自己的裤腰带,直接对着居超超的嘴吧抽了两下,抽的两边脸颊立马跟打了腮红一样,超超的眼泪也瞬间落了下来,眼神里惧怕和愤恨就像两边的“腮红”一样热辣辣的,滚烫烫的。居竟松只看到那愤恨的部分,于是想再抽他两下,一边说:“你嘴巴还硬,还不肯承认是吧!”万霏儿进来后立即阻止了说:“舅舅,不要打了。”居竟松一裤带抽到了万霏儿的手背上,吓的居竟松立马问:“哎呀,抽到你了吧?”万霏儿应了一声,说“没事没事。”居子月站在桌子旁对霏儿和瑶瑶说:“你们俩上楼去吧。”然后又气又无奈地看着超超说:“你这个小孩没用了!”居希平也摇了摇头,对居竟松说了一句:“三岁看老,现在你才想到管他,太迟了。”居竟松哪听得进她们的话,他又厉声对儿子说:“到明天早上为止,你再不承认的话,就别去学校了!”

居超超哭着跑到门外,他坐在门口的长凳子上淌眼抹泪的。隔壁邻居小夏倒完垃圾回来看见居超超,对他说了一句:“你不能选择你出生的家庭,但你可以选择你自己以后的人生。”居超超听了这句话,更加确定了藏在心里很久的一件秘密,他决定要带着另一个自己离开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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