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慕猛然意识到自己到底还是低估了陆家在雾海市的能量,高估了法律在这座颓废城市的威严。

陆家才是这里的法律,陆家的意志才代表着威严。

......

便在此时,云慕眼前蓦然一黑,在监室瞬间四起的骂声中,三道凌厉劲风倏然而至。

对杀手而言,一片漆黑是最好的伪装,偷袭又是最高效的方式,而在一片漆黑中完成偷袭,万无一失。

这就是陆家的意志,打伤陆志伟的人,必须死。

谁也不知道在这个雷电、冰雹交加的暗夜,整座雾海市警局,怎么会诡异的陷入彻底的黑暗,而陈旧的备用发电设备,最少需要五分钟才能启动。

从灯光熄灭的瞬间,到人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前,视网膜需要一段合成视紫红质的时间,哪怕走廊里尚有应急照明的微光可被利用,也至少有3-5秒彻底无法视物。

这对只需事先记下目标方位,暴起发动悍然一击的杀手而言,足够了。

足够三刀之后又三刀,一个人捅上十几刀,三个人便是三十刀,三十条血槽。

然而本该一个弹地前突,便会有的刺入人体的特殊手感没有出现,黑暗中三支被削尖的高强塑料笔杆,又前冲了半米才被墙壁挡住,发出噗噗噗三声异响。

先手的意外只让三人停顿了半秒却没有任何慌张,微微一顿,黑暗中各自转身,以背相抵,手中笔杆或扎或刺,如三条歹毒的蛇信,疯狂试探着猎物的方位。

三人一起做这提头的买卖十几年,过手的人命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在长期的默契配合中,早就形成了这种应对危险的肌肉记忆。突然的黑暗于他们来说,原本就是陆家为给他们混淆视听,洗脱嫌疑提供的便利而已,哪怕失了这先手,哪怕没了黑暗的庇佑,他们也不相信完不成任务。

就像他们不相信,有人可以突破人体机能的生理限制,瞬间适应黑暗,不相信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将要经历怎样的极致恐怖。

黑暗中,云慕的双瞳凝如重墨,无声无息的站在了离三人两米之外。

在真正偏荒的狩猎星,在那些动辄十几天被沙暴遮蔽星光的环境下捕猎或逃命,都只是他曾经的日常,因而适应黑暗的能力与速度远超常人,何况他根本也不需要用眼睛去看,更没这个心情。

此时他的面色黑的可怕,也阴鸷到了极点,因为在他构建的意识领域之中,宁欢歌被人借着黑暗,堂而皇之从办公室架了出去,一旦失控,宁欢歌将会经历什么可想而知。

云慕不是个容易动怒的人,却又是个极为护短的人,用老赵的话来说,活的有些人格分裂,自虐倾向,个人英雄主义晚期患者。

就像眼前的三个杀手,云慕会觉得陆家怎么找自己报复都可以,但就是别动宁欢歌,那是他妹妹,是一道底线。

而人往往一旦底线被突破,那些原本靠道德与法律束缚,十分原始,植根血脉深处的东西,便会被唤醒。

一种莫名的狂暴情绪瞬间就在云慕心底滋长蔓延开来,并藉由这黑暗的掩饰,刺激着他身体里每一根神经,每一丝肌肉,每一个细胞仿佛又回到无拘无束、无法无天的狩猎星,变得异常暴躁。

而他眼底阔大的黑瞳之外,已是一片血红。

“我说过,今天谁都不能动她!”

这个声音并不激昂,亦不高亢,甚至深沉如猛兽的低吼,在这突然因断电而鼓噪喧哗起来的囚室里,音质毫无特点,音调更无亮色,还有些不知所谓,不知这话里的她是谁,又是谁不许动她。

然而这声音却传的极远,远至很多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又传的极深,深到触及此刻身处雾海警察局的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空灵如天外飞仙般一击,蓦然引动一阵心悸之感。

区别只在于有些人只当这是种错觉,一种在这恶劣的鬼天气还要出门干活,强掳一个小姑娘的内心抗拒,一种面对夏局长,值班警员们天然的心慌。

而有些人,清清楚楚感受到了心头的莫名震颤,生出极不安的感觉,比如云慕眼前的三名杀手。

话音刚落,三人齐齐便扑向声音的出处,一字排开,分工明确,毫不犹豫。

噗噗的捅破衣物阻隔之声,痛苦的闷哼,关节脱臼的咔咔声,骨头脆断的咔嚓声,以及再也难以遏制的撕心痛楚,响彻了整个监室、整条通廊。

这些声音在整体浇筑而成的监室墙面间碰撞、反射、叠加、扩散,形成了恐怖的混响。

十几间监室里上百名疑犯,刚才还都亢奋的嘶吼、骂娘,转瞬便犹如身处一家屠宰场,还是完全不遵守动物屠宰禁令要求的黑屠宰场,而他们自己,似乎就是待宰的牲口。

没有轻音乐,没有情绪安抚,没有最后一餐的丰盛草料,只有残忍的折磨与冷血的杀戮。

因为无法视物,大部分人只能选择愣愣站在原地,茫然听着黑暗中这一切发生、发展,心底涌起深深的恐惧。他们中多是混迹社会底层的马仔、黑帮,总是喜欢用暴力与血腥解决问题,见惯的也是打打杀杀,肠穿肚烂,却从来没有一种声音能如此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声音远比最出色的演员,用最夸张的表现手法去演绎酷刑还要来的出彩,来的真实,那种痛苦嘶吼直至缺氧力竭的低音,那种贪婪的呼吸一口空气,从死亡边缘回魂的高音,反复在走廊里回荡。

一日不见,可以如隔三秋,沧海桑田,也不过弹指之间,人们感知的时间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意识作用下的一种错觉,各不相同。20秒很短,但对于正经历这种痛苦,以及脑补着这种痛苦的人来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一个世纪之后,痛苦的哀嚎戛然而止,监室里终于有人可以借着微光,以及室外闪过的雷霆,看清一道修长身影正走向监室大门,手上拖着一条死狗般的东西,应该是个人。

云慕一手拽着一名昏死过去的杀手的腿,另一只手攥着一支笔杆,用手指将其一端捏成个内六角形状,反手一把戳进杀手脚面的跖骨之间牢牢卡住,不带一丝犹豫,更没半点感情。

可怜的杀手因疼痛而醒转,拼命扭动着大腿,喉间发出沉闷的咳嗽声,含混不清。

“救命!”

监室里这些人,大多都听过这样的声音,是肋骨戳中肺叶,混着血水涌出喉咙才会有的声音,每一声咳嗽都伴随着锥心的痛楚,根本抑制不住。

然而黑影似乎无动于衷,更有些厌烦这样的聒噪,回身上臂一夹大腿根部,紧接着一扽,又是清晰的喀拉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大腿骨被从髋臼中硬生生拔出,地上那人再也不动。

整个监室里静的听不到一丝呼吸。

云慕不知道已经有人能看得见,也根本不在乎,冷血地做完这一切,又抓住杀手的身体提至半空,并将这条足背插着一截笔杆的腿从合金栏杆缝隙中挤了出去,再以一个恐怖的角度横向监室大门一侧的锁眼。

此刻死寂的长廊里,仿佛能听见浓稠的血液在滴答滴答,就像那个古老且着名的滴血实验一样,嫌犯们好像听到的是自己生命流逝的声音。

锁眼的大小,锁芯的机簧结构,如何扭转,这些早在进入这间监室伊始,便在云慕散发的意气探知下,一清二楚,此刻他只需要一个扳手。

气劲顺着他的手臂蔓延,这些可以被意识自如调动,从而控制自身肌肉的丝丝暖流,同样刺激着手上整一条大腿的肌肉群有节奏地舒张与收缩,只稍稍尝试了几下,便足以将这条失去它原本主人神经控制的大腿绷得笔直,加上足背上那支已经被捏成内六角形状的笔杆弯头,就是一把恐怖的人体扳手。

咔咔两下,监室大门应声而开,人影一闪而逝。

只是等他追出警局,那辆带走宁欢歌的飞车只能依稀见到红色的尾灯,一个转弯,踪迹全无。

茫茫的雨夜夹杂着狂风与冰雹,寒意逼人,却没有令云慕心头那抹暴虐情绪冷静一分,他冷冷看着一个方向,幽灵一般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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