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观了刑,回宫途中在马车里,虽还佯装着无事一般牵开帘子睇望街市的盛景,其实心里惊魂未定,仍有些后怕。

一路上,我哥哥一言不发,进了宫城却忽然问我:

“路过刑台时,听见法场观刑的百姓说的什么没有?”

我端端正正的坐在他身侧,蜷着指节,广袖拢垂在膝,默然摇了摇头。

“宫典。”他唤了一声。

车外护驾的宫统领应了一声,有些犹疑,我哥哥又道:“言者无罪,但说无妨。”

“是,回陛下,百姓说——仅仅一个礼部,便养出了这样多的昏官,只怕朝中的官吏,多半如此,还说……陛下昏聩……”

宫典的声音低了下去。

“你们让朕挨了骂。”

我哥哥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可以用温言细语来形容,我却窘迫得抬不起头来。

“对不起……”

我这才体悟出他昨日所说的不忍,原来并非一味惺惺作态,这些被处斩的礼部官吏再不济,也都是哥哥选拔出来的,我执意纠察到底,让林若甫当众揭发,其实是打了圣上的脸。

“朕说过,朝堂换一换血,不是坏事,所以,朕没有怪你们,但是你也要想一想,今后该怎么办。”

我连忙说:

“这一批皆是寒门士子,各凭本事入仕的,绝不会再出差错!”

我哥哥唇畔逸出一声脆利的冷笑:“最好是没有。”

我那时过于年少,过于自信,过于相信若甫,也过分地将希望寄托在了那个叫做良心的东西之上了。

礼部尚书的空缺,我同哥哥举荐了郭攸之。林若甫升了职,也从都察院被调去了礼部,名为升迁,却不比从前风光,又因春闱舞弊一案礼部才经整治,初到任的新官处处受辖,不免战战兢兢,人人自危了。

若甫一离都察院,我的好日子似乎也到了头,御史们告状的折子也接二连三地递上了我哥哥的案头,左不过是江南明家与三大坊的一些小事了。

我哥哥没有准他们,也没有驳他们,只是将折子拿给我看,我接了过来,一时三刻便坐不住了。

“我要去趟江南!”

“去替他们遮掩罪过么?”

“根本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夸张,我们只是……”

我哥哥不说话,只是扬起静水深潭似的眸子幽幽凝了我半晌,而后低头将快被揉烂的奏折从我手里抽了回去,淡淡道:

“朕在江南给你盖个行宫吧。”

我愣了一下,他继续道:

“今后你便常驻江南,不要回来了。”

片刻的死寂过后,我跽在他对面无声地抹泪,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欲同我再说些什么,看着我这副形容,却又缄口,当我用完了一张手绢的时候,他便没有如往常那般递来第二张,而是平静地对我说:

“你再哭,就回去哭,朕不说了。”

我咬着唇抑止住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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