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等他吗?”
朱亚楠摇摇头,“不会了,我想通了,一切都结束了。”
“那你现在打算去哪?我送你回家吧。”
朱亚楠又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我也不知道该去哪......”
何飞略作思考,然后说道:“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这样,不如你跟我走,或许,对改善心情有点帮助。”
朱亚楠抬起头问道:“去哪里?”
何飞故作神秘,“暂时不告诉你。就问你敢不敢去,朱警官?”
朱亚楠看着窗外,眼神变得倔强起来,“开车!去!”
“OK,出发!”
何飞启动汽车继续在大路驰骋,不多时,向上次一样,拐入了小路,朝着冯家村的方向驶去。
何飞把车停到平台上,冯小宝和狗蛋循声跑了过来。朱亚楠从未来过这里,也从未看到过这里的风景。她惊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暂时把失恋的痛苦抛却在了脑后。
眼前的医生似乎是这里的主人,他下了车,从后备箱拖出背包和装满零食的塑料袋。一个黑瘦的男孩接过熟料袋,另一只手和何飞一起抬着背包。一条小狗蹦蹦跳跳地围绕在他们周围。何飞示意朱亚楠跟上,朱亚楠点点头,一边行走,一边继续欣赏周围新奇的风景。
冯小宝家是一个典型的农家院子。正面三间石头砌的瓦房,两侧分别是灶房和厕所。地面虽是土质的,但是显然硬化过,只不过经过长年雨水的洗礼,有的地方依然硬实,有的地方已经变得松软塌陷。院子四周栽着笔直的梧桐树,枝叶繁茂。角落里凌乱摆放着各式农具。冯存财拄着拐棍,深一脚浅一脚地和老婆从堂屋出来,热情地和何飞、朱亚楠打招呼。何飞向朱亚楠介绍道:“这是冯大爷、冯大娘,那是他们的孙子冯小宝。这是狗蛋。”朱亚楠微笑着,微微弯腰向他们致意。何飞又转过来指着朱亚楠说道:“这位政府的朱同志,是专门来了解你们的生活状况的。”
朱亚楠斜眼看了何飞一眼,抿嘴一笑。冯存财望着眼前穿着连衣裙的小姑娘道:“是领导同志啊,欢迎欢迎!真是感谢政府感谢党,感谢何大夫,你们都是好人啊!”说罢要让何飞和朱亚楠到屋里坐,何飞摆摆手,“不用了,朱同志要在咱们家周围实地考察一下,你们进屋歇着去吧,来,我扶您。”何飞扶着冯存财的胳膊,朝朱亚楠道:“你先自己随便转转,我马上过来。”
朱亚楠点点头,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后,走出大门,绕过汽车,来到平台的边缘。这里,视线再无阻挡,红日和晚霞挂在西方的天空,映红了朱亚楠的白皙的脸庞。“好美啊!”朱亚楠瞪大了眼睛。
十几分钟后,何飞走出大门,向朱亚楠寻来。朱亚楠转头看见眼前的何飞,突然间怔住了。
此刻,何飞已脱去外边的T恤,露出了一件白色的男士汗衫,再加上他乱蓬蓬的头发,脏兮兮的脸,黑短粗粝的胡茬,和挂在脖子上的白毛巾,一时竟觉得时光倒流,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瞬间在眼前浮现。
“你过来,”何飞向朱亚楠招招手,说话间,何飞已经找到了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冯小宝和狗蛋先顽皮地跑了过去,分别坐在何飞的两侧。此刻,晚霞、落日、人、狗、背影,组成了一副天然的油墨画。朱亚楠后退几步,掏出手机,拍下了这让人动情的一幕。
连拍了几张照片之后,朱亚楠也来到平台,和何飞一起坐在石头上。何飞拍拍冯小宝和狗蛋,打发他们去别的地方玩。朱亚楠侧转头看着何飞,眼前的医生和在医院的时候形象迥异,像是一个刚刚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工或矿工的模样。而那个熟悉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和眼前的人简直是一模一样。
何飞注意到朱亚楠新奇又迷惑的眼神,微微一笑,“很奇怪是吧?我从头给你说起。”
“半年前,我们科室收治了一个尿毒症的病人,男性,40岁,看衣着就知道家庭条件很不好。根据病情,他需要立即行血液透析治疗,而且还要终生透析来维持生命。遗憾的是,因为没有钱,这些救命的措施他都拒绝了。半个月后,病情突然恶化,在医院里去世了。他就是冯小宝的父亲,冯红军。”
朱亚楠一手抱胸,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渐渐落下的夕阳,听着何飞讲冯家的故事。
“冯红军去世,冯家来了几个人,将他接回了家。过了三天冯家该有人来结账和开具死亡证明了。你知道是谁去办这些手续的吗?是冯小宝!他还是个刚刚十岁的孩子啊。那时候刚过大寒节气,学校刚放寒假,冯小宝没有麻烦族人。我们从科室里给他开具死亡证明,天气寒冷,他一个人,把各联撕下,分别交到门诊部、派出所。他没有哭泣,没有害怕,成熟得让人心疼。”
“冯小宝的父亲其实1年多前就知道自己有肾病了,也就是在那时候,她母亲就赖在娘家不肯回家,也不肯照顾冯小宝。村里协调几次,甚至以遗弃罪为名威胁要起诉她。谁知她竟撒起泼来,以头撞墙,自己住了半个多月的院。冯红军半文盲,本来就靠卖力气挣钱,即使知道得了肾病,也不敢稍有停顿,但收入与医药费比起来,仍然入不敷出。同时,由于过度劳累,肾病急剧恶化,很快发展成了尿毒症。就算医保可以报销大部分,民政补贴一部分,剩下自负的比例已经很低,冯家也是捉襟见肘。而且,即使他有经济能力透析,他家离医院也太远了,还不通车,几乎没有办法维持每周三次的透析。”
“冯红军去世,冯存财腿有残疾,冯家失去了经济来源。我查到了冯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便找了过来。也就是送点书本文具,拿点零用钱。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太阳陷下去了多半个,山里的空气渐渐凉爽,朱亚楠原本冰凉的心却有了一丝暖意,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外的地方,正在发生着如此让人感动的故事。眼前的何飞,不再是隐藏在口罩后和简介栏里冷冰冰的医生形象,他身体健壮,心地善良,充满着一个成熟男性特有的魅力。
回程路上,两个人话都不多,朱亚楠几次想开口问一个问题,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到了小区,和何飞招手道别,朱亚楠望着远去的小车出神。这是神奇的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突然,需要细细咀嚼,才能感知里面所含的味道。
夜里,又是那个曾重复了无数次的梦。
方脸、稍乱的短发,硬朗的线条,健硕的肌肉,30岁左右的年龄。时而咧嘴憨笑,时而愁眉紧锁,时而掩面轻泣......梦的开始经常不同,但梦的结束,总是那一个缓缓离开、孤单落寞的背影。他穿着同样的有些污渍的白色汗衫,系着同样的白毛巾,而那张脸总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甚清晰。
朱亚楠知道那不是何飞,她做这个梦已经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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