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五

早上七点。　　公寓里，打扫机器人随地走着。　　顾瑶起身看见程皓正把一些食物装到盘子里：是很卑鄙，可她顾不得了，就是要让他陪自己一夜。　　程皓回头瞧见了顾瑶“你下来了？不好意思，我不会做饭，就点了外卖。”将鸡蛋盛出来，放到顾瑶面前“没想到现在外卖很早就能订了。”　　“没关系。”顾瑶却不自觉的哭了：有多久了，自己没有被人这么呵护过；他现在越这样自己就越觉得自己错失他是多大的错误。　　程皓去拿碗碟“你就将就着吃吧。”回转给她放好才发现她哭了“别啊，怎么还哭了啊，这外卖也不至于惨到让你掉眼泪吧。”　　顾瑶被他一句话逗得破涕而笑“不是，我是很感动，你会留下来；昨晚，对不起，我那么任性，但我就是不想一个人待着。”　　“还有其他东西。”程皓不接她的话，转身去拿，也放下“尝尝。”　　顾瑶觉得自己的负情绪已经完全将程皓拉回来了，吃了一口“你没关系吧。”　　“没关系。”程皓还是很温和的态度“怎么样？这家外卖，还行吗？”。　　“好吃。”顾瑶喜笑颜开：接下来就该自己主动去找那个富家女了，真期待她的表情。　　程皓也坐下“我给你盛粥啊。”　　顾瑶吃着鸡蛋。　　程皓看她表情尚好，便说道“昨天你睡了以后啊，我联系了我一朋友，他是一特别著名的的心理专家，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他也并不是没有打算，顾瑶这样的状态，自己可以陪她一次，但无法次次都陪她。　　顾瑶没了动作，似乎没想到他会有些这么介意自己吃百忧解的事。　　“我是想啊，只要你好好配合治疗，一定能治好的。”程皓打的是这主意。　　顾瑶转头，试探道“你会陪着我变好吗？”　　程皓没有片刻犹豫“当然，我们是朋友，大家都希望你变好，特别是你的父母，也一定会陪着你。”　　顾瑶的情绪因为他的毫不犹豫的口气到同学的称谓而陡然转变，负气低声“不缺你这个朋友。”他这是在划清界限？　　程皓听到了她这句低喃。　　顾瑶又转头“你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富家女，所以才拒绝我？”　　程皓放下了空碗“顾瑶，我和黎懿周末要互相见家长了……”　　顾瑶不等他说完一下子把筷子扔了，猛的起身，连椅子都因为她猛然起身而被往后推，气呼呼的一瘸一拐准备上楼。此扫地机器人正好到她面前，被顾瑶狠狠的踢翻，然后她上楼而去。　　程皓见状，对于顾瑶的举动十分惊诧，什么也没说，只将机器人放回，还顺带摸摸被无辜连累的它，收拾了一下没被她吃掉的早餐，离开了自己公寓。　　出了公寓，程皓拿手机准备叫车，抬头就看见了红色卡宴，因为黎懿有一辆，所以他会特别注意这类车。然后……　　黎懿推门，下了车。　　程皓快步上前“你怎么来了？刚来？”想看她的状态，她穿着的衣服不是昨天在自家吃饭的那套，不过也很休闲。　　黎懿微笑“司机说你没给他打电话，我，来碰碰运气，不过挺巧的，正想给你打电话你就出来了。”　　程皓看看她“果然是没休息好，脸色都不好了。”想着昨天她两点多还给自己打电话的事“都这点了，不去公司？”　　“你送我去吧。”黎懿往副驾驶方向走“我没休息好，你不会也没休息好吧。”　　“没有，我休息的还可以。”程皓拉开驾驶室的车门。　　黎懿也走到车门前，拉开，坐入。　　两人一起扣安全带。　　程皓启动车，开了出去。　　路上。　　“你穿这样上班？”程皓有些疑虑，平时她都是不同品牌或者是定制的衣装，当然是样子很多，但都打扮得体，淡妆薄施，高跟鞋起码是七寸。　　“办公室里有备用。”她看着前方“她，怎么样？”　　“好多了。”程皓不想多说。　　黎懿和程皓彼此目光都没有接触，都看着前路，黎懿不问，程皓不说，自然安静，而且安静的都有些可怕……　　开了很久，遇上了堵车。　　黎懿这才来了一句“吃早餐了吗？”　　“嗯，没，没吃。”叫了外卖，但的确没吃“你呢？”　　“不是吧。”黎懿笑着看他“你怎么做人老同学的，人家受伤了，自然不可能做早餐的，也不帮她叫个外卖啊……”　　“点了外卖。”程皓脱口而出“可她没吃。”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就算堵着车也不敢转头看她此刻的表情。　　“怎么没吃？吵架了？”黎懿移开了目光。　　“啊，不算吧。”程皓心里理亏，很是心虚“我告诉她，我们要互相见家长了，她，就……”　　黎懿没接话。　　车里陷入一片安静。　　半小时后。　　车子还是堵的没有一丝要前进的意思。　　黎懿靠着椅背，侧看车窗的姿势。　　程皓转头看她“我知道你现在生（气）……”　　“顾瑶的皮肉伤你能包扎，看来还能包扎她心里的伤；那我呢？心里的伤怎么包扎？”她问了这个问题，可不等程皓回答，黎懿也转头，岔开了话题“你上次输给我一个赌约，我想到了……”视线正与他对上。　　“是我的错，明明答应你要保持距离，却没有做到。”程皓脱口而出“可，你别不接电话，不要又突然失踪，不要没消息，这样我真的会很着急。”没说顾瑶昨晚以死相逼的事，把所有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程医生能够正视我们之间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的态度是好的。”黎懿反而笑了“我要做的事是请你不要去我的办公室，也不要在我工作的时候打私人电话影响我的工作，我不想让我的员工看见自己的老板连感情问题都处理不好，请程医生尊重我的职场。”　　程皓被她轻松的态度反而弄的有些迷懵“就，就这样？”　　“不然你要怎样？”黎懿瞧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会轻饶他的表情，弯起嘴角“我说过吧，不会做仇者快的事；和你分手，然后让顾瑶捡现成的？抱歉，我从来没有这样舍己为人的想法，我的想法是现在就算不喜欢你了也不会分手，挺想看看顾瑶后面还会玩什么招数，等我摸清她的后招、看完她的底牌，就彻底将她——赶尽杀绝！”　　程皓没了声音。　　黎懿转头瞧他，目光有些轻蔑“而将她毁了之后，我们就从此老死不相往来，如何？可怕吧，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女人，我太公说我们家的人都毒，他有时玩笑说自己是蝎子，所以我自然也是一只蝎子。”还是一只母蝎子。　　“你不是。”程皓低下头，然后抬起“当然不是。”老死不相往来，那是曾经自己轻易说出的话，如今从她嘴里说出却让自己心沉。　　黎懿打开了车载系统，音响里传出了一首老歌。　　“……一个人旅行也许更有意思，和他真正结束才能重新开始……我们可不可以不勇敢，当爱太累梦太乱没有答案，难道不能坦白地放声哭喊，要从心底拿走一个人很痛很难，不勇敢……”　　没几分钟，程皓抬手关了音响，自己很不喜欢这首歌。　　“和你约定的事往后推。”黎懿在音乐消失后开口“我想你我都没到最好的状态来完成这件事，我妈那里我和她说，程老爷子那里你自己处理，别吵架啊。”说话口吻还带着一丝轻快。　　“好。”程皓收回手，感觉喉咙里乃至心里都被什么重物压住了。　　黎懿手撑在主驾驶和副驾驶中间的中央扶手上“你初二的时候好像被打劫了一个学期，后来有没有去找那些小混混报仇啊？”　　程皓摇头“没啊，报什么仇啊；多久的事了。”　　黎懿玩味的笑着“是啊，都这么久的事你有和谁说过吗？父亲送自己的礼物藏了好多年，自己遇到的苦难也藏了好多年，不知道以后对我的记忆会不会也藏着。”　　“当然会藏着，等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在四合院的天井里坐着摇椅，摇着蒲扇，一件件拿出来说。”程皓伸手握她的手“怎么这么冷？”　　“冷吗？感觉不到。”黎懿却没有改变托腮动作“前面的车动了。”示意他放开自己的手，专心开车。　　程皓无法，只能放开，将车往前移。　　“这里堵的估计没一个小时走不过去。”黎懿叹口气“真是不该选这条路，现在是左右为难了吧。”　　“哪会为难，就这条路。”程皓看着前路“这条路肯定没错，我认定这条路了，不管多堵都认定了这条路。”她说自己爱藏，其实她更藏，打小藏起自己的痛、他们这类人都一样，最深爱的一方往往都最先说放手。　　黎懿目光没有焦距“我妈不太喜欢这个人的诗，说他被高估了；不过我突然想起一句，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晚上我接你下班，今天会忙吗？”程皓假装没有听懂她那句话“上次的高尔夫球场还可以，下班后我们去打一场？”　　“想回家，有点累。”她没有犹豫的拒绝“上车时你说你休息的还可以，是，睡过了？”　　“我是在楼下沙发休息了会儿。”程皓急着解释。　　“不着急。”黎懿轻笑着“没事，我知道，就跟上次我高烧时一样，你是医生也是君子；经常会这样做，中央空调嘛。”　　“黎懿……”　　黎懿看见前车有动，马上提醒他“车动了。”　　程皓缓缓跟上前一辆，偷瞥并没异样的她一眼，对于她此刻的懂事却感觉沉重，他宁可她跟自己闹，大声的质问自己为何和顾瑶独处一晚，大声告诉自己她就是讨厌顾瑶的存在，也不要她现在这样，因为自己每一下又都跟打到棉花上似的。　　就跟上次酒会之后一样，那次她是想要彻底结束……　　开了一会儿车子又停了。　　程皓转头，瞧她揉揉后颈，想要赶走困倦。　　“很累？”想问的没敢问。　　黎懿伸出手“你刚才说我手冷，帮我捂捂呗。”　　程皓有些诧异：她刚才明明拒绝了，为何现在又伸出手……可不及他来不及细思，握住她伸来的手“对不起。”她的手可真冷。　　“程皓，谢谢。”谢谢你的手这么温暖“你微博里有这么一条，该道歉就道歉，该谢谢就谢谢，自尊心这回事，在喜欢人的面前，并没有什么用。 ”　　“我写过不少的微博。”程皓自己反而记不清了“这么忙，还记得啊。”　　黎懿也握着他的手“真暖。”　　“那你别放开。”程皓的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滑动“会一直很暖和。”　　“是啊，真想一直握着。”黎懿闭着眼：但是不能了。　　程皓不放手“那就一直握着。”　　“你会骑摩托？”黎懿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趁着天还没开始冷，什么时候载我也文艺一段？”　　“周末，虽然本来的约会取消了，不过我们可以有新的计划。”程皓不想放任她“你要是愿意，我来安排。”　　黎懿还没回答，有手机铃声响起。　　程皓拿过自己手机，不是自己的。　　黎懿的粉色手机也不是这个声音，突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将前排扶手箱打开，里面空间不大，正好放下一部手机，响的是这部机器；黎懿看着陌生的号码，打开了免提。　　“你好，我想找黎懿，你是黎懿的司机吧。”电话那头传来了程皓很熟悉的声音，是顾瑶，但是比起自己所知的那个温柔或者活泼的声音，这个声音冷冽的多“你告诉她，我叫顾瑶，她会愿意接电话的。”　　黎懿转眸看看程皓，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我是黎懿。”同样冷冽。　　“果然。”顾瑶的声音里传来了嘲讽声“周末有空吗？”　　“没空，再见……”　　“你不想知道昨晚我和谁在一起吗？”顾瑶的声音里带出了得意“黎懿，和我谈谈，周六下午，一点半，在……”　　“在哪里见面我会让人把地址给你的，就怕你不敢来。”黎懿大胆她的趾高气昂“和你见面不是为了知道昨晚你和谁在一起，你和谁在一起，我不想知道，和我也毫无关系。”　　“有没有关系，见了面才知道。”顾瑶嗤哼一声“有些事不要轻易决定，特别是婚姻大事。”　　黎懿都快笑出声了，因为顾瑶电话里趾高气昂的态度“再见，顾女士。”挂了电话。　　程皓脸色有变，看着黎懿，摇头。　　黎懿将那只手机重新放回原地“看来周末的约会你得先和我去见顾瑶，当然我希望你不要让顾瑶看见你。”　　程皓也知道顾瑶对黎懿有怨怼“好。”　　黎懿淡然“将你一起约去，是为了让自己多一份克制，程皓，我也怕自己单独见顾瑶会失控，有你在，若我失控你还可以保护她。”　　程皓听着她的平静的表述“我知道我又做错了，但黎懿，我更想保护你。”　　黎懿不语，看着前方：骗子！　　车子又开动，这次的开动慢慢变成了持续的缓慢移动。　　车内的寂静也由此开始，彼此没有话音。　　他们终于开出了这段堵路，程皓将车停到了她公司大楼门口。　　黎懿没有立刻下车，稍微坐了会儿，手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在下车前，很轻很轻的说了两个字“……可惜。”　　程皓听到了，想说什么却看见她已经关上车门，走向大楼，望着她没有回头的背影：可惜，你想说可惜我做不到，是吧。　　黎懿，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　　……　　程皓准备调头，接到了小美的电话，告诉自己诊所里病人已经到了，他放下手机，想要离开，也在一下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顾瑶怎么会有黎懿的电话？但又不是她粉色手机的号码，似乎是车里备用手机的号码？她怎么得到的？　　重新拿出了那只手机：虽然俞晁还在养伤，不过对外的手机是新的秘书拿着的……将这个新手机拿出来，无意中瞥见手机背后贴着一个号码，随手放下。　　自己现在先要赶到诊所。　　行了一半又被堵了。　　在堵车中，程皓的目光一直往那个手机上瞥：又拿起，这个不熟悉的号码为何给自己一种似曾见过的感觉，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的号码。　　打开了自己的手机，不知该去哪里找，第一个就翻看起自己和黎懿的对话记录，然后……他在今早凌晨的聊天记录给找到了这个号码，她说会发一个号码给自己，让自己回家的时候不至于没车……拿着手机，看着贴在手机后面的号码，和自己与她聊天记录里发来的号码对比，一模一样的十一位数字……　　他握紧了那只手机，一个念头在心里若隐若现，抬头看见车内后视镜边的行车记录仪……当他翻开到昨晚凌晨两点的记录后，终于明白了黎懿为何会如此疲惫，那不是因为她睡得晚，而是因为她根本没睡。　　昨晚凌晨两点，这辆车就停在自己公寓门口，直到六个小时后自己从公寓出来——　　她不是要监视谁，而是希望自己能从顾瑶身边离开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看见的人是她……她想给自己一个温暖的惊喜……抬手猛打了好几下方向盘，却好像这辆车一样，犹如一头困兽被死死地困在了方寸之间动弹不得。　　喜欢一个人时，可以肆无忌惮；但爱一个人，有时会变成一种约束。　　自己写的话自己却做不到。　　爱情这门课，黎懿比自己修的好。　　而自己，就是个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