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氏抬眼望去,只见大红烫金万字不到头的门帘一挑,进来一位美人儿:纤瘦的身段柔中带韧,如玉的肌肤欺霜赛雪,再看那精致的眉眼,不觉又吃了一惊,这等仙子般的人物,怎么却有些眼熟?    只见她莲步上前,嫣然一笑,望着她行了个福礼:“大嫂,好久不见。”    凌氏这才如梦初醒,忙站起来回礼,一边细细地打量,一边按住了砰砰乱跳的心:“你是,四妹妹?”    不过五年多没见,曾经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人,个子长高了,眉眼长开了,便是那通身的气度,也整个换了一遍。    郝氏在一旁看着,似乎很满意她的表现,等两人厮见罢了,方才拉了凌氏的手在自己身边坐下,又让四喜也挨着自己,坐在了另外一边。    “你们这一来啊,咱们全家又可以团聚了,这以后一起住着,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你公公如今请了管事,打理自家的生意,便是那后厨也不常去了,还有你二弟,现在掌管着分店,专营火锅生意,虽是有几家竞争的,倒也不用放在心上……你生秀姐儿的时候,原也要过去看看的,可是算算日子,怕是赶不上了,你公公说,我去了也只怕帮不上忙,反倒给你们添乱,便只能带了银子过去,还好你们母女均安……这个事,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头去,现在有了老二,正应该好好的养着,外头的事情,便由他们男人操心去!”郝氏嘱咐了一通,倒像把四喜给忘了。    凌氏边听边点头,眼圈也有些泛红,她起先还担心自己是长媳,头胎便生了闺女,怕是要惹得夫家嫌弃,没想到婆母会顾虑到她的心情,抢先跟她赔了不是。京城到燕子圩,少说也得走一个多月,这一来一回的,小半年儿便没了,哪能说去便去的?说起陪产这话,她娘家倒离得近,可压根儿没有来过人,反倒是大姐儿摆满月酒的时候,他们带了些小孩子穿过的旧衣裳,跑来吃了一通,临走的时候,还拿了好些东西回去……自家人不给她长脸,凌氏也是有苦难言,背地里偷着落泪也是有的,还好有福人宽厚,倒没有迁怒于她,即便她娘家人经常来打秋风,他也都忍了,只是时不时地提起,想把铺子卖了去京城的话。    有了这个想头之后,两口子便商量,路途遥远,捎带点东西都要很久,大姐儿又小,怕是不耐颠簸,不如再等上一年半载,谁知这一等,又过去了足足两年。来的路上,凌氏身体不适,找了个郎中看过,才知道又有了身孕……    还好一切顺利,秀姐儿又有了奶嬷嬷,从今以后,她便要将婆母当做亲娘,侍奉她一直到老。    这边厢说着话,那边厢吉家父子也聚到了一处,高兴之余,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吉有福看着越活越年轻的亲爹,又望了望方才下值归家的三弟,再瞅瞅越发顾盼神飞的二弟,瞧了瞧自己已经凸起的肚子,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一家六口,有福最丑?凭什么啊?    他心里憋气,忍不住想坏主意:“阿爹,你知不知道,儿子一个人在那边,好想你们啊……”    说完张开双臂,看了看吉大利,到底下不去手,只得一转身,抱住了二弟,把眼泪鼻涕揉了他一身。    吉有财一向精打细算又细腻体贴,可他万万没想到,刚刚见面的大哥竟然给他来这手,躲又躲不得,只得硬生生受着,待他出了气,又强忍着恶心说了几句话,才皱着眉头回自己院里去更衣。    吉大利也叫了下人,带大房去早先收拾好的院子,稍事休息之后,再到前厅用饭。    京城人睡得晚,不像在燕子圩,过午不食,早早都睡了。吉大利和郝氏刚来的时候,也是很不习惯,可是慢慢的他们都发现,晚上若不用膳,常常会饿得睡不着觉,所以到了晚间,吉有福夫妇被叫来的时候,那一脸的懵懂,他们倒也不觉得奇怪。    反倒是素性沉稳的吉有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大哥这是怎么了?可还知道自己在哪里?”    一家子用膳,并没有男女分桌,吉有福也不客气,楞了一下便回敬过去:“怎么不知道?这是在家里,阿爹阿娘都在,谁还敢欺负我不成?”    郝氏忍不住的笑,当着凌氏的面,教训大儿子:“你瞧瞧你,都当爹的人了,你倒撒起娇来了。”  吉有福索性老了面皮,哄娘开心:“儿子便是老了,也是娘的儿子,如何不能撒娇?”    四喜连忙捂眼睛:“大哥老了若还撒娇,岂不要吓死人了?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去去去,就知道帮着你二哥,挤兑你大哥。”    这下子,满屋子连同伺候饮食的丫头,俱都笑了起来。四喜见大家心情不错,连忙见缝插针:“大哥来了,可以将阿爹换下来,咱家的生意,我有一些想法,不知三位哥哥想不想听?”    吉显贵自从做了官,便沉稳了不少,当下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瞧着四喜,吉有福那边已经催了起来:“四儿快说,到底是什么想法?”    “我在想,咱们吉利酒楼,现在有两家分店,一家交给大哥经营,就卖咱家的包子,种类却要改一改,我已经制好了菜单,回头便拿与阿爹和兄长过目,另外,还可带些炒菜,算是我吉家的特色;二哥那边的火锅店,可以带些烧烤和焖锅,四儿已经试了好几次,味道真的不错,待二嫂回来,大家商量一下,便定下来如何?”    凌氏有些好奇,当下便问:“对了,今日家宴,怎么没见二弟妹来?”    吉有财登时红了脸,以往的审慎矜持全不见了,嗫嚅了半天,方才瞪了四喜一眼:“慧娘她,回娘家去了,岳丈才叫人传信来,说她有喜了。”    “什么?”郝氏腾地站了起来,这可真是个大新闻,“你怎么不早说!”她拿着帕子,一个劲地拍着胸口,原地转了两圈之后,才算有了准主意,“火锅店明日休业一天,你亲自去文家,把慧娘接回来,她可是咱吉家的媳妇,就算是脾气大些,忍忍不就过去了?”    吉有财低声哼哼:“她那哪里是脾气大些?简直是河东狮吼,母老虎!”    “还说!你就没有错?夫妻两个,恩多于爱,要多想着对方的好处,才能过得长久,你倒好,三天两头跟媳妇打架,还算是个男子汉吗?文家也算书香门第,慧娘是看在咱家出了个读书人的份上,才同意嫁给你的,你倒好,让着点自家娘子,能吃亏吗?”    吉大利很少发火,一旦发火,谁都不敢说话了,屋子里静悄悄的,就好像掉根针都能听到,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郝氏安抚似地拍了拍他的手:“罢了罢了,明日叫有财把慧娘接回来,不就好了?”    大儿媳妇有了身孕,二儿媳妇也有了,郝氏越想越高兴,连饭都多吃了一碗,大家散了之后,吉大利便又陪着娘子,在屋子里绕开了圈。    四喜回到鸟听阁,才就着烛光,打开了临砚送来的那只匣子。    一卷画轴,静静地躺在里面:绢质的画布薄如蝉翼,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正站在杏树间、花雨里,扬着笑脸,情态嫣然……  竟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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