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他悄悄绘了她的小像?    香远斋的糕点,是他在那样艰难的处境下,托人带给她的;这卷画轴,想必是在他回宫之后,忙于正事之余,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他的心意,即便宁鸢不说、临砚不说,她又焉能不知?只是在她这里,纵然是知道,也不能做任何回应罢了。    两个人身份有别,她也曾失落茫然,甚至冒冒失失地试探他,有没有通房妾室,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后悔了:当朝民风开化,却依然男女有别,男人即便成亲,也可以到处去逛,可女人呢?只能被囿于一方天地之间,哪儿也去不了,有没有妾室又有何区别?都是被局限了的可怜人,眼睛里看得到多少,便只有多少罢了。    四喜将画轴卷起来,交给了翠儿:“收起来吧。”    锦瑟无声,又何必撩拨?案前正铺着一卷纸,是她先前写菜谱时留下来的;笔搁上错落琳琅,砚台里还飘着积墨残香,她拿起墨柱,刚刚磨了两三下,便被翠儿接了过去。    羊毫软笔,娟秀的柳体,在纸上簌簌地写着: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她既不会弹琴也不会作画,但她的书法,却是打小儿就练出来的,“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第五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第六最好不相对,如此便可不相会。第七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一字一句,竟像从她的肺腑中掏出来似的,叫她心痛如绞,坐卧难安。    翠儿凑过来瞧了一眼,喃喃道:“姑娘这是写的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的?姑娘莫非是在算账?这也不像啊?奴婢怎么看不懂?”    四喜瞧了她一眼,放下笔,将字迹遮了起来:“谁叫你看了?还不去传水?洗洗睡了。”    ……    三伏天刚刚过去,秋老虎又来了,各州各县报上了应选秀女的名单,纷纷忙碌起来,吉利酒楼就在这个时候,推出了新的菜单,主打仍是吉家包子,仍分为荤素两类,却又更加详细,根据馅料和制作方法的不同,研制出了好几十种,真是五花八门应有尽有,险些叫人花了眼睛。    那一桌有人要了叉烧包,红艳艳的馅料,透着一股子浓浓的甜香;那桌又有人要了水煎包,雪白的包子,煎得金黄的脆底儿,挂了冰花似的一层酥皮;有人不爱吃肉,只点素菜包子,便有那热情会来事儿的小二哥,推荐了鲜笋包和野蘑菇包:“若是客官不介意甜口,还有玫瑰馅和奶黄馅的,美容养颜,又极有营养。”    刘三儿这回也跟着吉有福夫妇一同来了,他是老手,又经历过颠沛流离,口舌上自然伶俐,凡他招呼过的客人,就没有不多吃几个包子的。香喷喷的奶黄包,宣软的好像婴儿的脸蛋儿,浓艳艳的蛋黄馅料,透着一股子浓浓的奶香,单是看着便令人馋涎欲滴,更何况吃起来,那入口即溶的感觉,纵然是一口吞了都浑然不觉。    新来的客人颇有些选择困难,看看这个好吃,那个也不错,又瞧瞧已经吃到东西的客人,两个腮帮子圆鼓鼓的,一边起劲的咀嚼,一边还只管往口里塞包子,便忍不住咽口水,只得闭了眼睛一狠心,豪气道:“每样儿包子!都来一个。”    刘三不动,站在一旁恭敬地问:“客官可当真?”  新客一瞪眼睛:“怎的不真?比真金还真!”    正在旁边招呼的铁蛋,凑过来说了一句:“便是每样包子只来一个,也得四五十个,客官你可吃的下去?”    新客一愣,登时打肿脸充胖子,拍了拍腰间:“别说四五十个包子,便是四五百个,爷也吃得下去!”他说完狐疑地看了刘三儿一眼,探寻道,“你们是哄我的吧?不过就是包子,哪有那么多名堂,还四五十种,怕爷付不起钱?”    说到这里已有些火气,吉家包子并不便宜,四五十个拿出来,差不多就要上百两银子,欺负他一个“外地人”,算什么泱泱大国!    刘三儿不紧不慢,给他报了一通菜名,什么叉烧包、奶皇包、灌汤包、水煎包、流沙包、龙眼包、舍利包、贵妇包……还有芝麻馅的、豆苗馅的、野蘑菇馅的、鲜笋馅的、五仁馅的、白糖红糖豆沙馅的、枣泥馅的、玫瑰馅的……猪肉的、牛肉的、羊肉的、鹿肉的、鸡肉的、鱼肉的、鲜虾的……听得他头晕脑胀,只瞅着刘三儿的嘴巴一张一合快得像念绕口令似的,便觉得有些眼晕,连忙举起手来:“好了好了好了,爷知道了,快别念了,爷不要那么多,就把肉包子一样来一个好了,还有那个什么,流沙包,爷没吃过,也来一个吧。”    这回刘三儿倒痛快了,利利索索地答了声是,将干净手巾往肩膀上一撘,清脆利落地喊了声“肉包子一样一个再加一个流沙包嘞”,便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了。    这边厢新客的脑袋里还有些发晕,索性光光光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回声甚大,怕是没装多少脑仁,齐老大暗暗嘀咕,朝酒楼里面又瞧了一眼,继续坐在太阳底下,晒着太阳哼着小曲儿等人来给他面前的破碗里扔钱。    一角银红色的裙子,姗姗然到了面前,齐老大没有抬眼,继续眯着眼睛哼哼:“小四喜,你可带来了好吃的?若没有吃的,老夫便没有力气,老夫没有力气,你便叫我做什么都是白搭,我哪儿都不去,就守在你吉家酒楼的外边儿,哎!你可不能赶我走哦,我这里可有当今圣上御赐的金牌。”    四喜颔首:“我今天就是为了这块金牌来的,齐爷爷,咱们丐帮别处的兄弟们,可有什么方法联络?”    齐老大喝醉了似的直晃脑袋:“小四喜啊,你又在想什么鬼主意?女孩儿家家的,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嫁人过日子不好吗?我看你那个誉哥哥就不错,长得又好,又有权有势,最重要的是啊,他一见了你,两只眼睛就放光,哈哈哈哈,跟个灯笼似的……”    四喜抬脚踢他的碗,齐老大利索,瞬间拿着挪了个窝,只听小丫头气呼呼的声音,咬着牙在那儿骂了起来:“真是个老不羞!你若再胡说,我便是把包子喂狗了,也不给你吃!”    齐老大连忙装乖认错:“别别别,别啊?你上次给了旺财一个包子,我好不容易才抢回来,它现在一见了我,就死命追着咬,你瞧瞧我这身衣裳!我可就这么一件齐整衣裳了,你可得赔我!”    “赔你?”四喜转了转眼珠子,“我爹刚做了新衣裳,你若不嫌弃,我就把那些旧的拿来给你,还有啊,我今晚要做烤鸭,你要是想吃呢?就带着那块金牌过来寻我……”    齐老大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含蓄地说道:“你这个小丫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死,你可知道,这天下第一大帮的名头,不过是当今圣上给的个虚名儿而已,在京城,还有人认得这块金牌,若到了别处,山高皇帝远的,谁又怕谁?一个地方的人一个脾气,这么多叫花子,哪有那么容易拧成一股劲儿?你若真想要,我拿给你便是,只是你千万别以为那金牌能有什么用,若是叫贼人看见了,只怕还会招来祸患,你啊,到底是太年轻了!”    齐老大说完这些,便从地上爬起来,也不说要衣服要吃的了,拄着个破竹竿权当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四喜站在酒楼门前,直到翠儿来寻她,才恍然回了神。    主仆两个只是过来看看,酒楼里早就坐满了人,便是外面也排起了长队,这情形据说已经维持了好几天,客人络绎不绝,直到晚间打烊还有人在等待……她们也不便久留,只得放下帷帽上的面纱,向等在一边的马车走去。    酒楼大堂内,此刻正有一双锐利的琉璃色眸子,藏在宽边牛皮毡帽的下面,咄咄然盯着她们的背影。    新客抹了把嘴上的油,又喝了一大碗豆花,才扬声说道:“再来一碗!这豆花,可没有咱们的马□□酒好喝!掌柜的,有没有好酒?给爷搬一坛子过来!再来两笼羊肉馅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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