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禹原意是带祁璐同去的,询问无非就是客气一下。  然而被祁璐一口婉拒掉后,见她得了颜料便如获至宝的模样,心道留她在家,她似乎也能自娱自乐,十足开心,或许当真比带她出去颠来跑去要好。况且,她在家里也更自在,去了外头还得在公主面前拘着性子做事,有点可怜。  想通了的沈鸿禹便说随祁璐自己安排。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一早,祁璐还没醒来,厨房那边就做了好几道新花样的吃食过来,可把谷生和来福馋坏了。  祁璐爬起来洗漱收拾好,在谷生和来福馋得发绿的视线里动了筷子。  可是才尝了一两口她就喊饱了。  婢女帮谷生把剩下的都用托盘装好端去了外边,过了一会儿,她回到屋里,小声道,“姑娘不该这样惯着谷生的。你自己还饿着吧?”  “我是没饱,但厨房做的味道太一般了,粥也太清寡……”祁璐有些无奈,仰头冲婢女发笑,“其实厨房没错,可能是我嘴太挑吧。”  祁璐从来就不心怀大志的人,上一辈子的她手上一积了闲钱就想去好好搓一顿。  吃香喝辣就感动满足,酒足饭饱能如登极乐;二十余年间,家乡的每条大街小巷都有过她觅食的身影;每去到一座新的城市,第一时间要打听就是能做出打动味蕾的食物的馆子。  所以,突然穿越来这,她别的什么没有,除了一手画技,就只剩下挑剔的舌头了。  “今天先不画画了,我们去厨房看看吧。”  “是。”    傍晚,狩猎半日的沈鸿禹和梁炽羽满载而归。  沈鸿禹的随侍奉其之命,将今日狩猎打到的猎物送往厨房。  他来的时候,祁璐正在给煲了小半日的骨头汤锅底配置辅料。  “八角、香叶、桂皮、茴香、干辣椒……嗯,应该齐乎了。”祁璐自言自语道。  “姑娘怎么在这儿?”随侍略感意外。  “在教李师傅做串串呢。”祁璐望见他手中提拎的山鸡、野兔,高兴地冲厨房里喊道,“晚上可以加菜啦!”  随侍迈入厨房,还想找机会帮忙,顺道打听一下“串串”为何物。  但进来见到李大厨切肉,婢女择菜,谷生拿着小刀刨子削刮已经劈小了的竹签儿,分工格外明确。帮厨又把山鸡野兔拎走处理去了,他竟找不到事做。  “素锦,串串是什么啊?”随侍半蹲在婢女面前问道。  婢女伸手一指自己身后灶台上干净的小竹篮,“自己看去。”  随侍揭开竹篮上盖的粗麻布,便见到其内以粗细不一的竹签串好了的食材。  豆角,猪肉,鸡肉,鸡爪,煮熟去壳的鸟蛋,小鲫鱼……  “准备了这么多,岂不是人人都能尝到?”随侍眉开眼笑,“那今晚什么时候能开饭?将军和公主肯定都饿了。”  “等锅底做好就能下菜了,很快的!”外边传来祁璐的声音。  她刚嘱咐帮厨的仆妇准备足量的香油和少许辣椒面,就见随侍朝她走来,“姑娘,这厨房的事就交给李师傅他们做吧。将军今日在山上救了只差点被野猪吃掉的猴崽儿,说是换了衣裳就要送去你院里的。”  小猴子?  祁璐忙招呼婢女和她一起走,没叫上谷生和来福,打算回头将小院里的新伙伴给他们当惊喜。  两人前脚才到小院,梁炽羽后脚跟来。  她一身劲装未换,背上还背着箭。  站在院门向内的石阶上,梁炽羽拉开弓,箭头方向直指祁璐的左心房。  “参见公主!”婢女忙躬身行礼,同时借机挡在祁璐身前。  梁炽羽没有说话,弓渐渐拉满,箭凝弦上,一触即发。  天色尚未完全黑透,日暮时分的最后一线阳光照得锃亮的箭头折射出冷冽寒光。  婢女惊恐万分,高呼道:“公主!祁姑娘病愈刚好,受不起惊吓,还请公主——”  “素锦,你去房中给我取纸笔。公主拉弓的样子很是英勇神武,我要画下来。”祁璐破釜沉舟道。  婢女不动,大着胆子直起身来,将祁璐挡了个严严实实,“奴婢哪都不去,奴婢时时刻刻守着姑娘!”  “你看,你的下人不听话,我帮你杀了吧,过后赔个听话的给你。”梁炽羽讥笑道。  “素锦,去拿纸笔。”祁璐上前来,拽着婢女的手臂,第一次如此严肃地命令她,“快点!公主保持这个姿势很需要力气,很累的。”  素锦紧张得死死咬牙,攥成拳头的手已经扎破了自己的掌心皮肤,她和祁璐对视一刻,终是咬牙朝屋里跑去。  “你料定我不会杀你?”梁炽羽举着弓箭上前一步,离得更准,瞄得更近。  “我是沈将军的朋友,你要是杀了我,怎么跟沈将军交待?”祁璐藏在衣袖中的指尖已经凉透,面上却分毫未变,“而且公主睿智,不会认为杀了我你就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  梁炽羽从鼻间发出一声冷哼,“不要装作很了解我,我贵为公主,想要什么得不到?!”  “纸笔来了!”素锦从房中奔出,怀里凌乱地抱着文房四宝,纸都被她弄得弄破了。  祁璐只笑着对素锦说了个“好”字,接着又转头看向公主,“那公主是执意要杀我咯?”  梁炽羽不答,身形未动。  “请公主动手吧。”祁璐以右手抵住自己的左胸口,“杀了我。”  “这要求有些过分。”  “将军……”听见沈鸿禹的声音,素锦瞬间红了眼。  “公主心善仁慈,狩猎时见到大雁有情都不忍射杀,如何会对你一个大活人痛下杀手?”沈鸿禹的步速和平时无甚区别,他走在梁炽羽身边停住了脚,拱手道,“阿璐一贯乖巧,今日不知何故说出此等无礼之言,臣代她向公主道歉。”  祁璐一直盯着梁炽羽的脸,在沈鸿禹说完这句后,她明显看到梁炽羽的眼皮抖了抖,当即心呼“糟糕”,紧接着便感觉一阵疾风从自己耳畔飞过。  咻!——咚!  利箭最终刺进了祁璐引以为傲的摇钱树中。  本就脆弱的树因为遭此重击而抖下不少叶片,尚未扎稳的根也被动摇,导致整棵树出现了倾斜之象。  一阵怒意突然如同翻涌的巨浪,堵上祁璐胸口。  她愤恨地盯了梁炽羽一眼,随后对沈鸿禹大声道,“对不起!”  沈鸿禹微微一怔,回过神后淡淡一笑,“无妨。”  此二人一来一回的对话令梁炽羽也恼了,“树是我伤的,要道歉也是我道歉。”  “公主好奇我为什么道歉是吗?”祁璐指着桃树,“因为那是沈老太爷培育出来的树种,是最后两棵的其中之一!”  “阿璐,不得对公主吼叫。”  沈鸿禹肃容来拉祁璐,祁璐却躲开了他的手,“公主很后悔吧?明明努力想做的是让他高兴的事,可是却处处出错。为什么呢?因为公主学了一身武艺,却不用来惩奸除恶,而把箭头对准你欺负得了的人!你是能杀了我,单你能杀尽这世上所有令你讨厌的人吗?!”  “阿璐!”沈鸿禹扬声制止道。  祁璐别过头,从素锦怀里大包大揽地收回属于自己的文房四宝,“我祁璐是有原则的人!我的笔画开明圣贤、画盖世英雄;也画良善百姓、有情圣灵;但绝不画宵小之辈和强盗霸王!”  说完后,她怒而转身,回到房中重重摔门,把自己一个锁了起来。  文房四宝被她摊了一桌子,祁璐捂着腾出来的左手,疼得直接蹲在地上。  那个浅色的鹿角形状的黑纹就像燃烧起来了似的,灼痛她的指骨关节,好几次祁璐都以为左手食指会突然断掉。  “阿璐,公主回去休息了。”过了一会儿,沈鸿禹的拍门声传来,“开门,该吃晚饭了。”  “我不吃。你走吧。”祁璐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疼出的冷汗,极其不安。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可是刚才这横冲直撞的暴脾气来得很蹊跷,眼下裂骨灼心的痛更不寻常。  种种怪异她都无从解释,此时出去无异于把小辫子丢给梁炽羽抓。  祁璐只拒绝了一次,沈鸿禹当真就没有再勉强。  天色渐黑,祁璐手上的痛楚正在以极慢的速度减轻,她靠桌而坐,打算等痛感再弱一点再出去找点东西填肚子。  “哗,好香啊!”外头忽然飘来谷生的声音。  经由他这句开了头,院子里像是一锅煮沸的水被人突然揭开了盖子,咕咚咕咚,满耳是一连串的冒泡声。  “沾点香油。”  “我要多一些辣椒!我喜欢辣!”  “鸡爪先别吃,再多煮会儿。”  “汪汪!”  “来福你急什么!我们都还没吃到嘴里呢!你再多等会儿!”  “嗨呀!璐小姐特意给来福留了根大骨头的,被我忘在厨房啦!”谷生懊恼。  素锦笑个不停,“那你快去给来福拿来呀!你没看见来福急得都要往锅里跳了吗?”  香浓的骨头汤锅底辅以佐料煮了半个时辰,飘出的味道更加馋人。  祁璐打开半扇门时,满院子的男女老少都朝她招手,“味道很好呢!快来快来。”  这画面……好熟悉。  她突然鼻子一酸,左手上的痛随之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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