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林白苋开着腾劲飞骚包的车子停在大厦大门前，约莫只有两分钟，就看见腾劲飞踏着极快的步子走来。林白苋为了确定，特地抬手看了眼手表，准时到达，这是第一次。　　　　上了车子后，腾劲飞没有发话，似乎在游离状态。　　　　林白苋启动车子，问他，“公司吗，还是送你回家？”　　　　“今天先回家吧！”　　　　“嗯。”应了一声，林白苋顺势说，“腾大，你今天没有哭。”　　　　为了确认，特地转头看了腾劲飞，他真的没有流泪，也没有特别悲伤的神情，只怕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有些走神。　　　　“我为什么一定要哭？”腾劲飞的声音也没有很过份，下一秒，立马变了个样，“你觉得我是那种用哭来博取同情的人？”　　　　只是，林白苋用了更大的的声音来回应，“腾大，你是去谈工作的，不是去谈情说爱的，你上去和他睡了是不是？”　　　　“我，我……”　　　　“几十，上百号的人在等着你的回复，你该不会是去睡了一觉就觉得事情解决了吧。那是生意，你得理性一点。”林白苋声音慢慢恢复平常，慢慢恢复到原本的模样。　　　　“你哪里看得出来我和他睡了，和，和谁？”　　　　“你脖子上的吻痕。”林白苋淡淡回一句。　　　　腾劲飞竟无语凝噎，“那是，那是因为……”拍了下一旁的车门，腾劲飞恼羞起来，“奇怪了，我有必要要跟你解释吗。”　　　　好像，确实不用解释。　　　　你不哭已经是今天最大的胜利了。　　　　林白苋开着车，觉得事情重要解决的，不过看今天腾劲飞的样子，看来多半不会有什么坏事了，过了好久，才又问，“公司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腾劲飞啃着手指想着问题，不急不慢的想了一分钟，把手指抵在额头，看着路上飞扬而过的樟华树以及波浪阵阵的蓝色大海，又闭眼凝思，像是沉睡过去了，接着他从嘴巴里冒出一句，“我打算把公司卖了，然后去做渔民。”　　　　“你想通了吗？”林白苋说，“你还没有给我发工资。”　　　　“你来多久了？”　　　　“三个月。”　　　　“哦，”腾劲飞轻笑两声，“实话说，去做渔民挺好的，等我把公司卖了，就在海边上建一小木屋，客厅要很大很大，除了门，剩下的全是窗户，房间要有一张像船一样会摇晃的床，躺在上面，就像婴儿睡在摇篮椅一样，听着海风那样的故事入眠，海水涨潮的时候，阳台上脚丫子就能碰到温暖的海水。白天，我就去打渔抓海鲜，打得多就卖掉，不多，就自己吃。至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问题，你以为我会在意吗？”　　　　“可是，你会打渔吗？”　　　　“肯定会啊，就算不会，我可以去学，多难的事。”　　　　“给我发工资跟你做渔民不冲突。”林白苋戳破腾劲飞，“毕竟你现在还在这里。”　　　　“那不在我现在能想到的范围，能这么勇敢的去想我接下来要走的路已经是我的极限，所以，我的未来，你不在我的范围里。所有人，都不在。”腾劲飞屈起膝盖，双手抱住自己，“最后一次，好吗？”　　　　“最后一次，”林白苋慢慢的，仿佛预见了一样的重复，“什么？”　　　　“最后一次，像一个壮士一样，为昨天，今天，为过去，为告别，为勇气而哀嚎。”腾劲飞还是像决堤的坝一样，奔流不止。哀嚎！　　　　看着拱着身子低头哭泣的腾劲飞，林白苋竟不能因为他所谓的哀嚎笑话他，毕竟车子已经到了他家，就这样冷漠的看着，他终究也还是那个腾劲飞，只要是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还是会让他崩溃得一塌糊涂。　　　　“腾大，到家了。”林白苋下来，打开副驾驶位的车门，手忍不住轻拍上他的背部，“我送你上去。”　　　　腾劲飞伸出手阻止，“我……呜呜，我自己还能上去了啦！所以……”　　　　良久，林白苋低头问，“所以什么？”　　　　“你，让开。”　　　　腾劲飞立马停止哭，深呼吸了两下，拿起车旁的一抽纸巾，抽出了一大半的纸，狠狠的通了两捆鼻涕，扯动两下嘴角，强硬的露出高冷的微笑，尽管这样都不能遮盖他发红的眼睛和鼻头，依然整理衣服笔挺的下了车，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跟林白苋说：“回去吧，今天，辛苦了。”　　　　“你没事？”　　　　腾劲飞倚身靠在车子上，双手要插进裤兜里发现裤子没有裤兜又轻松的挺着肩膀，一本正经的，“有什么事，不过刚才有点着凉，刚才趟在满是冷空调的地下太久了，一着凉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回去吧。”　　　　林白苋虽然不相信，还是转身走了。　　　　“喂，小白。”腾劲飞又叫住她，声音里有难能可贵的不舍和依恋，竟似一个害怕的小孩喊自己的爸爸妈妈。　　　　林白苋停下脚步，腾劲飞又不吭声了，“怎么？”　　　　“你走啊！”腾劲飞怂恿似得声音。林白苋又走，他又喊，“小白......你，走吧！”　　　　“我正在走。”林白苋脚步又加快了不少。　　　　“笨蛋，你给我站住。”腾劲飞过急的喊道，然后又稍微给自己掩饰，低声说：“那个，车上有一个东西，你帮我拿上去，在后座。”　　　　为什么突如其来的喊他笨蛋。　　　　林白苋走回来开车门，后座上冷冷清清的就一份文件，文件还是陈铮很久以前做得活动方案，林白苋情商再低也明白了怎么回事，安静的脸涌现一个动人的微笑，虽然只维持一秒。　　　　从地下停车场到坐电梯上楼，腾劲飞一直没说话，红彤彤的眼睛一直忘着天花板，在电梯里，他左手挠了下右手，“喂，我叫你上来真的没别的意思，我身子已经很乏了，根本就没那个心思。我手是真的拿不了东西。”　　　　林白苋抬眼，明明心里有些紧张，不是，明明就有些心跳加速，却平凡的自说话，“我知道，我根本就没想什么。”　　　　“虽然你挺笨的，但是，有时候还挺有自知之明。”腾劲飞吸了还不是很顺畅的鼻子，眼睛看着电梯灯，门开的一刹那大步的走出了电梯。　　　　明明还只是傍晚，但是，腾劲飞的房子，从一进门，就很昏暗，明明还是大热的天气，却有一股子的湿冷，从里透向外面。开了一盏橘黄的吊灯，走到客厅，林白苋能感觉那股子湿冷越发明显，所以不得不来回揉搓了下双臂。　　　　客厅的格局很怪，中间放了一张黑色的棉质双人沙发，一张长长的木制圆桌，桌子上有一台红色的一体式电脑，屏幕足足有四十寸，一旁还有一个约莫比电脑屏幕大一半的电视机。冰箱就跟桌子并排。所以，如果你要往厨房走去，得侧半个身子。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画，一个穿着藏色睡袍，半裸胸膛的帅气男人。　　　　落地窗挂着黑色的遮光窗帘，外面透不进来一丝的光线，所以，如果不开灯，那黑暗将会很彻底，即使在太阳热烈的白天。　　　　“你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空调吗？”林白苋问。　　　　“我就没开过空调。”　　　　林白苋注意到，一旁的落地风扇，根本就找不到空调的影子。房间竟能清冷到让人觉得仿佛开了很低的空调。　　　　腾劲飞一屁股坐在黑色的沙发上，随手拿着遥控器开了电视，电视墙播放着新闻，疲惫的闭上眼睛，头靠在沙发上，“冰箱里有东西，你要喝什么自己去拿。”　　　　“嗯。”林白苋晃荡着身子，不知不觉的拉开了黑色的遮光窗帘，火红色的晚霞游荡在天空，那鲜艳的光照进来，深呼吸了一下，这才是这套房子应该表现出来的价值嘛。　　　　腾劲飞是条件反射的跳下沙发，飞的跑到林白苋身旁，手一伸，把窗帘拉上，叫道：“神经病啊，谁叫你这么做的，谁叫你让光跑进来的，这里的味道跑掉了。”　　　　“腾大，不就拉个窗帘而已。”林白苋看着在离他不到十公分距离的腾劲飞面部狰狞且吓人，迷惑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你给我小心一点，不叫你做的事情你就不要自作主张。”腾劲飞拉起林白苋用力气丢在沙发上。　　　　“会痛，小心点。”林白苋也不恼火，心平气和说：“你这里就像有几百个垃圾细菌游走了一段时间了，不开窗不杀菌，这样，对身体不好。这样的生活环境让我很本能的就去拉窗帘啊，我觉得不仅要拉窗帘，最好能开开窗，让里面的空气流出，让外面的空气进来。”　　　　“你，”腾劲飞竟然无言，毒辣的语言像被印上了封印，跑不出来了，“你还真……啊，对。”　　　　“那我去开窗？”林白苋揉揉手腕，男人还真就是男人，用力起来，真的恐怖。　　　　“不要。”　　　　“嗯，那我去给你煮点吃的，晚餐时间也到了。”林白苋站起来，犹豫着不知道往哪里走，指了指冰箱，又指了指暗黑的厨房，“不介意我用你家厨房吧！然后介不介意我现在去开你家的冰箱？”　　　　腾劲飞没有说话，坐下来，抱着一个黑色的鸭子枕头。　　　　林白苋走去打开冰箱，里面的东西都是一些面条，有一个红色的和一个黄色的辣椒，一根青瓜，和两个胡萝卜，“这么点东西，煮什么好呢？”　　　　林白苋拿出青瓜和辣椒，走向厨房。　　　　腾劲飞看着瘦弱的忙碌的小身影，本来一个人恐惧的房间竟然觉得多了些温情，就连想哭的心情也收下了，嘴里不知道啥时候叨叨出声，手也在笔画着大小，“一个男人，这小身板也太小了点，抱起来会硌着吗？”　　　　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小动作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内心小声说着，“他这身板大小与我何干。”　　　　等了一会儿了，腾劲飞嘴唇有些干，舔了舔嘴唇，跑去冰箱拿了一瓶冰镇可乐，喝了一口，不过瘾，想到某天那个冰凉的午后，有一个东西特别的好吃。　　　　“喂，你煮粥吧，我想喝粥，像那天那个小白粥一样的味道就好。”　　　　“煮粥吗？”林白苋刚拍了一个青瓜，准备用辣椒来做一个漂亮的凉拌紫色面条的，翻了翻厨房，问道：“你们家米放在哪里？”　　　　“找米干嘛，我们家怎么会有那个东西。”　　　　“没米怎么煮粥？”　　　　腾劲飞走进厨房，看见林白苋准备得差不多的食物，看起来还挺好看的，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想一想，如果再配上那个白粥，应该味道会很不错，不仅能吃饱，还能解渴。用手把林白苋的头转过来，稍微低头很认真很好奇的问：“煮粥要用米煮的吗？”　　　　“当然要用。”　　　　腾劲飞用手指戳了下林白苋的额头，“你也怀念那种味道了吧！”　　　　“其实那个只是普通的白粥，那天是因为你真的好久没吃东西了才觉得好吃。”　　　　“不管，反正我很怀念那个味道。”　　　　林白苋心一紧，就像一盏布满灰尘的灯，突然炽热。　　　　排放在和电视电脑一起的桌前，两双筷子，简单的料理，两个人埋头吃了起来。　　　　看见这么漂亮的面条，腾劲飞好像会忘记自己心情不好，咬上一口，红色的辣椒很清脆，面条是紫色的，味道不重，却刚刚的吸引住了味蕾，喂，真的很好吃耶，拜托，那个家伙，那个理工科瘦小又直白还直男的家伙煮出来的东西真的超级无敌好吃耶，冰箱里只有这么些东西他就能用他的双手做出美味的料理，简直好感动，好想把他留下来，每天做不同的好吃的。不行，不能有那样的想法，把他留下来这种想法，死都不能有才对。　　　　“小白，吃完了，你立马回去知道吗？”　　　　“哦。”林白苋想了下，“那碗还要洗吗？”　　　　“这种没技术含量的问题下次别问，除非你连碗一起吃下去。”　　　　“没技术含量？”说起来，到底是谁没技术含量啊，煮粥用米这种事，大概只要是个人就不会问出这种问题来，不过林白苋根本就不是计较的人啊，所以他回答：“嗯。”　　　　林白苋走后，腾劲飞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一段很正常的沉思，没有死寂，没有透不过气的迹象。真是太好了。　　　　客厅真的挺大的，没有开空调的情况下挺凉爽的。不是什么特别的原因，房子本身也有问题。为了买这样朝向的一所房子，研究也有挺长的时间了。　　　　话说起来，很久没有打开过窗帘，又或者出阳台看看零距离的天空和艳丽的晚霞了。因为害怕，害怕那样的美丽就跟自己的感情一样，有一天会突然变了样，让人猝不及防。　　　　没有死掉，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