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此事告于太后的原因,便是让她与吕不韦之间彻底划清界限。

除了吕不韦,没有知道在成蛟谋反这件事中,从头到尾都有李斯的影子。

如果说嬴政是观棋者,那么李斯便是操棋手,是连嬴政都不知道的一把刀,从夏无言将他托付给李斯那日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李斯,偶尔会想起那个温文尔雅的书生。

吕不韦听取了李斯的建议,早在成蛟出兵之日,便与守在秦楚边界的王翦下了一道密令:但闻长安君反,将兵讨之。

王翦听闻长安君的布告,当即引兵径直进入屯留,犹如神兵天降。

在成蛟见到了王翦大军的那一刻,心中立马生了悔意,樊於期虽勇却无作战之谋。

而王翦帐下杨端和、桓齮、王贲皆都勇武之士,一场叛乱很快便被平息了下来,抓获了长安君成蛟,樊於期夺马杀出一条血路逃往了燕国。

在成蛟被囚入别馆的时候,远在雁门郡的夏无言也听闻了秦国的这一场政变,回忆着檄文里的内容,她深深望了一眼西方,猜想小政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咸阳宫里的一场朝会上,匆匆赶来的秦太后脱笄为长安君请罪,求免其死,惊讶了不少朝臣。

在嬴政眼中,太后的表演拙劣浮夸,却在朝臣看来,太后是那般的深明大义、不计前嫌,又情深义重,此举也瓦解了成蛟檄文中的内容,若不是太后问心无愧,怎会为长安君求情?

嬴政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太后,作出沉吟不决的样子,心中却在猜测太后是否有高人指点,与那一晚同自己说的话竟截然相反。

他并不需要无意义的辩解,在他看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流言不过是小伎俩,不过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罢了。若是有人不服,那便杀到他服为止。

在太后再三恳求之下,吕不韦却站在了朝堂中央。

果然,不出他所料,在这个时候,仲父吕不韦绝对会站出来,他已经等了吕不韦好一会儿。

“反贼不诛,骨肉皆叛矣。”吕不韦的声音不是很大,却让朝臣清晰地听在耳中,原本想为长安君求情的大臣也都渐渐灭了心思,说到底,他们希望一个稳定强大的秦国,而不是一个内乱不断的秦国。

杀一儆百,尚还年少的长安君注定是要死的。

而这个恶人由吕不韦来做,正是嬴政心中所想的,他对成蛟暗暗叹息一声:怪就怪在你生在王家,愿你来生做个普通人。

也许是心中有愧的缘故,嬴政自始至终没有再去见成蛟一面,在成蛟自缢而亡的那一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一个人坐在亭中的石桌前,对着朦胧的月色遥遥敬了几杯,微醺之际,他将樽中之酒轻轻洒在河水里,微声呢喃,敬的是那一个已经死去的赵政。

在这一条登上权力巅峰的路上,注定遍布了荆棘。

“师父,若是你看到我这个样子,多半是不信的吧。”嬴政癫狂地笑了起来,那隐匿在他心中多年的怨念一下子释放起来。

他忘了多久没有练习木剑了,也忘了多久没有读那些歪歪扭扭的竹简了,他怕一拿起木剑或竹简,便会忍不住怀念夏无言,进而回忆起那些谆谆教悔与耳提面命。

“寡人终究做不了一个好人,也达不到师父你的期望。好人在这个宫里,是要尸骨无存的。”嬴政打了一个酒嗝,也只有在这般酒醉时,他才敢肆无忌惮的想起夏无言,想起那一颦一笑,和那些金玉良言。

“等寡人取了天下,便让天下人都学师父你的言论。”嬴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背对着月光浅浅低吟。

今夜酒醉的不止嬴政,还有地位超然的长信侯嫪毐,作为与丞相吕不韦同样封侯之人,他自然不甘心在任何一方面弱于吕不韦。

听闻吕不韦门下客卿众人,他也养了很多门人,又听闻依附于吕不韦的大臣众多,他便在今晚广宴群臣。

虽然他只是一介宦者,可手握大权,前来赴宴者络绎不绝。

酒宴正酣之际,有人将他与文信侯吕不韦比肩,每当宾客称吕不韦为大王“仲父”之时,他便忍不住讥讽几声:“他吕不韦何德何能也敢妄称仲父?某乃是大王假父,吕不韦在某面前算什么东西?”

大臣见嫪毐言之凿凿,又理直气壮,对他的信心便多了几分,纷纷改换门庭,投入他的门下。

吕不韦听闻此事之后,气得摔碎了好几个珍贵的玉器,对付嫪毐于他而言并不难,难的是嫪毐身后的太后,若不想与太后玉石俱焚,他只能默默忍着。当初将嫪毐送进宫的时候,哪里想到自己也有作茧自缚的一天。

第二日,听到这一消息的嬴政开心地笑了笑,特意多喝了一碗粥,坐在棋盘前,拈起一枚棋子淡淡地说道:“这次,该寡人来执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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