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书左仆射的官廨里,苏哲闭户独坐,许久许久都没办法平静。他不该在意的,他想,霓凰一颗心系在萧景琰身上是他早就知道的事,在她想通了回心转意之前,碰到和萧景琰、和梁国相关的事情,她自然而然就会关切,甚至,反射性地想“苏哲你又打算怎么对付他们了”……
既然早就看得明白,他就不应该为此生气的,不是吗?
可是,当她脚步匆匆拦在他面前,当她特地赶来就为了问他重开榷场想做什么的时候,那一瞬间,怒火压也压不住地窜了上来,让他完全没办法和她平静对答。
他敲敲桌子,隔着屏风,在外间候命的令史苏晓恭敬地应了一声。苏晓是他从弟,一直以来为他起草文书、跑腿传话,用得颇为顺手,是以苏哲任吏部尚书、擢升左仆射,都把他带在身边支使,预备再磨个一年半载就荐他出仕。此刻听到这个从弟的声音,苏哲平了平气,扬声道:“请周尚书过来。”
周从很快应命而来。苏晓为两人上了茶,退到外间守着,苏哲看着这位鬓带星霜的老尚书,举杯微笑道:“今天多谢周世叔了。陛下既然已经答应重开榷场,世叔家里的商队,也就可以北上了。”
“哪里,是我周家多蒙公子照应了。”室内并无第三人,周从便也改了称呼。说起来周家只是寒门,连三等世族都比他们高贵些,在荆襄当地,属于要攀苏氏都没资格攀得上的那种家门。苏哲私下里一口一个世叔是苏哲知礼,然而,不是这个靠苏家提携得来的尚书位置,他连坐在苏家少主面前的资格都没有。
“除了不得贩运粮食、盐铁、药材等物北上,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不敢当。只是上个月,陛下派使臣去萧梁商议和亲之事,我苏氏也有家臣随行。”苏哲慢慢道:“我让他们随队带了三百匹最好的蜀锦,分送萧梁太子、誉王、皇后、越贵妃等人。世叔家里的商队如果赶得快的话,还可以和他们接上头,就此把蜀锦的销路打开去。至于货源,我已传信聂徐州,稍后自然有聂家的人出面,和贵家商队的主事联络。”
他看着周从眼里闪动的喜色微微一笑:“至于进货,贵家商队在以往做惯的生意之外,我还想拜托他们,从萧梁大批购进”
他神色肃然,向前倾了倾身,低低吐出两个字:“烈酒。”
周从全身一凛。他不由自主地扭头看向北北方,再看看苏哲,神色惊疑不定,又是骇怕,又是敬畏。许久才压着嗓子重复了一遍:“烈酒?”
“对,烈酒。”苏哲沉沉地点了下头:“我堂叔苏范去年调任荆州牧,所需烈酒数目,由他决定。您的人把烈酒运回来,家叔会照您的进价外加运费,翻两倍收货。”见周从嗫嚅欲言,他举手打断,“世叔不必推辞,越境行商,两倍的利总要有的。”
“公子行事宽厚大度,真是与苏公一脉相承。”周从应了一声。商家命脉是什么?进货的货源,出货的渠道。苏家样样都规划出来,他们周家只要跑跑腿就是两倍的利。苏家行事,是真不亏待自己人啊……哪怕是他们这等外围附庸,都不但不压榨,还能记得给他们留足利益。
苏哲欠身逊谢,续道:“之后的事情不用您操心等边境上出现萧梁流民,苏家自会接手,您不必担心流民冲击地方、扰乱荆襄桑梓。”
他在桌上轻轻划了一道:“汝南太守楼慎,是萧梁太子的人,为人贪财好利。南阳郡守朱士诚,几次以贪渎被劾,誉王的大半财货,都是靠他搜刮。世叔家的商队,就从这一片收货吧。”
听着苏哲冷冽镇定的声音缓缓而言,周从呼吸渐平,背心的冷汗也跟着一点一点干了。苏哲连边境流民的事情都想到了,那就是说,他在开口之前,就想明白了这个要求,或者说,这道命令,会对萧梁造成什么后果。杀人不见血啊……
酿酒要用粮食,烈酒,需要的粮食数目更是惊人。大批量的烈酒从萧梁贩运到大楚商人逐利,粮食为之一空之后,萧梁,至少是那几个郡,未来的惨状,已不可问。
而边境上,苏家已经做好了接收流民,或曰,吸纳人口的准备。
周从深深吸了口气,用力吐净,而后,向苏哲恭恭敬敬地俯首下去:
“老夫遵命。”
他起身退出。苏哲独自默坐了一会儿,抬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举杯转身,向崇德殿的方向遥遥一敬。
霓凰,你想对了,我的确是要对付萧梁……但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能力看穿我的布局,就算看穿了,你又能如何呢?
当日下值回家,苏哲言笑晏晏地陪父母用过晚膳,就和父亲进了书房。自从他结束土断回京之后,苏楠就越来越多地把苏家的事情,征西大将军府的军务交接给他,自己逐渐淡出。就如今天,苏楠甚至告告病没有上朝,让儿子在朝堂上代表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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