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之前,苏家少帅一直是秋猎围场里最活跃的身影。盘马弯弓,逐猎争胜,带着一群小兄弟们呼啸来去,虽皇子不能撄其锋芒。二十六岁的苏哲,却只能乘安车、裹重裘,遥遥在后,听着围场上金鼓声动,间以一波又一波的欢呼喝彩。

或许是赶路疲惫,又或许是看月亮的时候多吹了些冷风,苏哲勉强参加完了第二天的大猎仪式,回去营帐之后就没能起得来床。他迷迷糊糊地裹在被子里发汗,苏家随行的大夫连着黎纲甄平两个煎药喂水,换帕子擦身,围着他忙得团团乱转,飞流眼泪汪汪地趴在榻前,一递一声地叫着“苏哥哥”。

“苏哥哥没事。”他伸出手,揉揉飞流额前细软的黑发,然后老老实实把手放回了被子底下,向老大夫歉意一笑。这位老大夫是苏家的供奉,姓晏,南阳人,好像是医圣张仲景的第几代再传弟子来着,师门渊源,极擅调养。苏哲当年身中瘴毒就是他救治的,硬生生打黄泉底下抢回一条命回来。后来他远游八年,晏老大夫在苏家的支持下踏遍大楚各州,遍访名医,也见识了无数奇奇怪怪的病症。据他自己说,不但医术大有长进,连儿子也教导得颇能独当一面了。

就是脾气也越来越大了。这不,看着他发汗还要往被子外面伸手,这胡子吹得叫一个高啊。

“公子”

“知道啦,我这就睡……”

他话音里不知不觉带了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快意,和当年在战场上受了伤,与老大夫撒娇耍赖,不肯吃药非要出去骑马的时候一样。晏老大夫苦笑摇头,指了指他,见苏哲已经乖觉地缩了回去,将被子在颈下掖得严严实实,便也不再吹胡子瞪眼,自顾自去了帐外整理药材。

苏哲这一觉睡得极沉。睡梦中仿佛有人在外面唧唧喳喳,又有沉重的脚步声轰隆隆跑来跑去,可全都没能把他吵醒。一直舒舒服服睡到自然醒,发了一身透汗,神清气爽地起身。擦了汗,换上一身干爽里衣坐到外间,一边伸了只手让晏老大夫诊脉,一边由着黎纲为他束发,听他禀告道:“公子,先前戌初的时候,胶东王殿下派人来找过一趟。”

“什么事?”

“不知道来人不肯说,当时公子还睡着,晏大夫不让叫醒,他们又说不出是什么事。最后就只好打发他们走了,走的时候,看起来很匆忙的样子……”

“还有其他异状么?”

“戌正的时候,外面跑了好一阵子马……”

“怎么不叫醒我!”

苏哲霍然站起,疾步出帐。黎纲赶快抓了件披风跟上,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了,陪他在帐门口引颈遥望。已是深夜,照理说整个猎场都应该安静下来了,除了营地里有规律间隔着的火盆,本不应该有任何其他光亮,然而楚帝主帐方向却依然灯火通明。苏哲只看一眼便沉了脸,寒声道:“甄平!”

“在!”

“戌初到现在,那边是不是一直亮着?”

“是!”

“你们去问过么?”

“戌正就宵禁了,出不去”

苏哲仰面看了下漫天星斗,默算片刻,确定现在约莫刚到子时。也就是说,从戌初穆青派人来找他开始,已经过了足足两个时辰但愿没出事,或者,但愿事情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扬声道:“飞流!”

“苏哥哥!”

刷的一声,少年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乖乖地站到他身边,挽住他一条胳膊,然后睡眼惺忪地把脑袋埋在他肩上。苏哲疼爱地拍了拍他手背,继续道:“甄平,把护卫都叫起来。留二十个人守住这里,其余的人上马,备兵刃,跟我去御帐那里看看!”

“是!”

这次大猎,苏楠称病不至,苏哲就是苏家在这里的主事人。他一声令下,不到半柱香工夫,八十名护卫已经整整齐齐地列在了帐前。营门口自然有人拦阻,然而不用苏哲开口,甄平上前报出少傅名号,声称奉胶东王殿下相召,随后,八十多匹马一阵风也似地卷了出去,直至御帐。

御帐所在的营区戒备格外森严。苏哲只一扫,就发现值守的人比平时多了至少一倍,而且各个按刀握剑,满脸严肃。再举目四顾,除了楚帝那座高高矗立的金色大帐,营区角落里的几座小帐还被单独独圈了起来,帐外值守的禁军面对圈内,刀出鞘、箭上弦,一副谁敢出来就砍谁的样子。

他一边飞快扫视,一边已经勒定坐骑,在护卫簇拥下翻身下马。门口立刻有人迎了上来,施礼道:“大人请回,公主有令,禁绝出入”

“杨盛,你不认识我了?”

“啊少、少傅!”

上来答话的正是霓凰在广陵宴会上招募而来,任命其担任府兵副将的杨盛。那场宴会的帖子,还是苏哲点了头才能发出去的听到苏哲一口叫出自己名字,杨盛就着火光一看,立刻低头行礼。苏哲点了点头算是还礼,一边举步就往里走:

“是胶东王让我来的。杨盛,你也知道我是少傅,公主和胶东王,这会儿都不会拦着我。让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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