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婢垂首敛目,果然再无一言。

“王爷!”

管事一大早就急急忙忙的跑进内宫,脸上神色却是欢欢喜喜的。只不敢入内,在寝殿门外道,“禀报王爷,至尊命人传旨,说要召见世子。此刻世子已然收拾整齐,等着辞王爷呢。”

萧绎仍旧不悦,“非是远路,何必来辞?让他自去!”

管事猜不透萧绎为何有怒气,只以为徐娘娘昨夜又生了什么新的惹祸招数。便在殿外把头一缩,赶紧脚底抹油。

台城。

净居殿。

初次入宫的方等身着世子服制,正襟肃容,并不四处乱瞟。可当他停在净居殿,武帝的寝殿前时,也不由得愣了一愣。

内侍微微躬身,“湘东世子请。”

方等没有依言进殿,而是谨慎的核问道,“怎么是至尊的寝殿?”

内侍赶紧笑道,“没错,就是至尊的寝殿。这会儿朱舍人也在里头,正等着世子一同用早膳呢。”

方等更加添了三分疑惑,却不好再追问,只得忐忑的踏入殿内。

净居殿的规制并不算狭隘,可惜里头并无皇宫该有的华丽装饰,所以难免显得太过寒素简单,竟颇具寻常百姓家的清苦韵味。

起身不久的武帝未着朝服,身上披的是洗旧了的僧袍。因过于老迈而瘦小的身躯,以及布满皱纹的面容,与方等想象中的祖父简直天壤之别。

朱异坐在武帝案边,正跟他说笑,“瞧陛下的打扮,便知今日免朝。”

一转头看见方等,立刻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臣散骑常侍,中书舍人朱异,拜见湘东世子。”

方等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武帝就笑道,“啰啰嗦嗦一大串,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官衔?”

“臣知罪。”

武帝见朱异讪讪而笑,便对方等和蔼的招招手,“急着入宫,还没用早膳吧?来,和我一起用。”

方等暗自揣摩武帝的心思,并不称陛下,而是上前道,“多谢阿翁。”

武帝果然捋着胡子,高兴的拉着他的手,左右细看一番,“这孩子生得真俊,像湘东王妃的模样。”

方等听见母亲的名号,脸上扯出的喜悦就夹杂了几分若隐若现的愁绪。

武帝似乎并未注意,又继续问道,“今年十几了?”

“十三。”

武帝颇为感叹,“几天前我还是十三,今日我的孙儿竟都十三了,岁月真是不饶人啊。”

朱异适时的阻止了武帝大发慨喟,只劝道,“陛下既知岁月转瞬,怎么还不请世子入席呢?小心岁月再流一流,早膳可就冷了。”

“对,方等快坐。”武帝拉着方等坐下,才不肯认输向朱异回嘴,“你早就吃到嫌弃的菜色,今日竟也着急了。”

趁他们斗嘴的时刻,方等终于有机会看一看案上的早膳。

粳米白粥三碗,香油拌萝卜丝,水煮白菜,素什锦,青菜鲜菇四样小菜,另有一碟精致的莲花卷,如此而已。

虽说早就在各方听过相似的传闻,但真到眼前时,武帝仍旧简朴到令方等不得不讶然。

朱异捉住了方等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奇,赶紧就笑道,“陛下平常的早膳,从来只有粥和萝卜白菜。今日是怕世子吃不惯,所以才多添了几道。”

语罢带着几分庆幸夹起一块莲花卷,“臣托世子的福,终于吃得上莲花卷了。”

武帝便道,“你若早说,每日给你添一碟就是。”

方等早就恢复了平淡的面容,顺着朱异的话道,“白粥已经很好了,许多百姓家,都只有黄米粥吃。”

武帝欣然微笑,“好,好孩子。生于皇室,却不骄奢,真是难得啊。”

这里才说着话,和和睦睦的吃了几口,窗外就出现一张粉玉团似的小脸,“阿翁!”

武帝扭头看见着小女郎,脸上就浮现出不同寻常的珍爱微笑,“妙绥啊,快来快来。”

又吩咐内侍,“给公主添碗粥。”

妙绥颠着小脚跑过来,坐在武帝膝头,指着方等问道,“阿翁,这是谁呀?”

“这是你七叔的长子,叫做方等。”武帝说着,亲自接了内侍奉上的白粥喂妙绥,又问道,“东宫到此虽不算远,可也不近,一大早的跑来,难道不觉得累?”

妙绥得了白粥,香甜的咂着嘴,又指了指那碟萝卜丝,顾左右而言他,“不累,要那个。”

等吃到口中,才慢慢抱怨道,“东宫的早膳太油腻了,一点儿都不好吃。”

方等接言微笑,“我有个妹妹叫含贞,也和公主一样,只爱食素净。”

妙绥便问道,“那她有我美么?”

方等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机巧的避开正题,模模糊糊道,“含贞生得像阿父。”

“小女郎只知道爱俏。”武帝点点妙绥的鼻尖,又对朱异道,“七官本就像阮修容,含贞定也像阮修容,今后必为美人。”

“难为陛下还记得阮修容当年的模样。”朱异吃的很快,此刻碗已见底,便夹走了最后一块银丝卷,转而对方等道,“湘东王画技超凡,世子也必定不俗。何不请世子为含贞公主画幅像,省的再召公主入宫。”

武帝深以为然的点头,也放下给妙绥喂空的陶碗,看向方等。

方等赶紧拱手,“臣就只好在陛下面前献丑了。”

临窗的桌案上,内侍铺开笔墨。

方等最擅长的便是人物写真,此刻执笔作画,挥洒自如。

武帝怀里的妙绥常在东宫陪太子作画,对这样的事司空见惯,就边看边无聊的揪住武帝的胡子玩耍,“阿翁,你有时候真不像个皇帝。”

武帝并不生气,反倒笑眯眯的问她,“那要如何才像皇帝?”

妙绥摇着小脑袋,天真而向往道,“要身穿龙袍,威武的走来走去,见到的人都瑟瑟发抖的跪下。”

童言无忌,反倒让武帝失笑,“那会很累的。”

妙绥更加不解,“皇帝是天子,天子也会累吗?”

说笑间,方等已随宜点染,自成一图,“图画已毕,请陛下御览。”

武帝和朱异本未期望方等能做出非凡的画作,只要大概有个像样的笔法形貌,便已经难得。

谁知此刻定睛看时,画上女郎却栩栩如生,连眼角发梢,都似乎能活过来一般。

朱异叹道,“世子此画直欲出神,真该让张僧繇来点个睛。”

武帝怀里的妙绥却赶紧拒绝,“那怎么得了?岂非要有两个含贞?”

武帝开怀而笑,“你呀你呀,真是会俏皮。”

又对方等赞赏道,“不错,日后要勤加练习,必能有所成就。”

“是,臣遵旨。”

方等面无骄色,更让武帝大为满意。他似乎想到什么一般,转头问朱异,“我记得,内府有把流光剑。”

朱异连忙应道,“正是。此剑为吴少帝孙亮所铸,文曰流光。”

“快去取来。”武帝吩咐罢内侍,便看向方等,“春秋云,德厚者流光。如今我将此剑赐予你,可不要辜负我的期望。”

“孙儿矢志不忘。”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