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御史大夫之子汤樊迫害无辜妇女被告到大理寺,原告全家第二日便横死街头,此事在民间闹得沸沸扬扬,最后却不了了之,汤樊至今仍活跃于京城烟柳之地!
承平六年,景城太守郭焕事发,被查出私吞赋税秋粮,贪墨近百万两,并一溜牵扯出数百位官员,不知道在这些年榨取了多少民脂民膏?
同年科举,二甲第一传胪,只因得罪权贵,被冤枉贿赂考官作弊,成绩作废,下了大牢,不出半月于狱中被折磨至死!
即便是我自己,你可知我为何这么多年科举不中?当年在我那一届,中榜之人大半文采韬略皆不及我,以我之才学,即便不得一甲,也不该名落孙山。
只因和当朝某位大学士的政见相左,曾公开反对过他,那些考官朝臣觉我人微言轻、无关紧要,又想卖他一个人情,便被累得如此地步!
如此一桩桩一件件,罄竹难书,能说上三天三日不绝!
百姓建造国家、国家庇护百姓,我等相信朝廷、遵循律法,是为求得一个公平,但若结果便是如此,要这律法有何用?要朝廷有何用?
若所谓律法的存在,只是为了约束平民百姓、维护你等为官者的利益,我们又为何要忠君爱国?忠于你等不将百姓做人看的赵老爷!?
即便是你们自身,屡屡将忠君爱国的口号约束平民,可自己却做到了吗?当年王伏虎大将军起兵叛乱,离州府落入他人之手,西南七城中多少官员顷刻便倒戈相向!
哈哈,平时袖手谈心性,尸位素餐也就罢了,我们说不得,然临到危时连一死报君王都做不到,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忠君爱国,他们尚且是吃皇粮的!
百姓本就是最容易满足的,但凡能吃饱穿暖,有基本的安稳公平,便能安于现状,但这并非是给你等凌驾于我们头上的机会。
我今日在此亦是所求不多,只为替全天下百姓求一个说法、求一个公道!简单的说说你们听而不闻、视而不见,那便逼得你们不得不见!”
一番话下来,示威的数千余人都沸腾了,眼见着侯府门外,密密麻麻的人头挥舞着手中的各式武器,拼命地往前挤着,震耳欲聋的叫嚷声也是冲破云霄,直叫人心烦意乱。
刘老太师等到龚书生说完,却是气极反笑:
“我今日算是知道,为何那些同僚平日里自视甚高,提起你们却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动辄以偏概全偷换概念,乍一听十分在理,其实不过是胡搅蛮缠,我尚且差点被你绕了进去!
你说阶级固化,说我等不将百姓做人看,说朝中官员文恬武嬉。诚然,这些状况的确存在,甚至永远无法彻底杜绝。
但那总归只是少数,为了维持你们所看到的安稳和平,有多少官员朝乾夕惕恪尽职守?将为官者全视作赵老爷仇视,你究竟分不分得清谁才是真正的敌人?真正的赵老爷即便死了,也是在你们心里扎上了根……”
“水果烂了一块,可是全都不能吃了。就因为其余部分人的无辜,我等就要为受到的冤屈忍气吞声么?”龚书生又插话道。
“闭嘴!听我说完!”
老太师一时气性也上来了,深吸一口气,拨开殷泉、上前一步,指着姓龚的鼻子骂道:
“什么狗屁的为了正义为了公道,你敢摸着良心说你全无一点私心吗!你受到了不公,所以就要让这些百姓因为愚昧,而为你的自私陪葬吗!?
为官者管理泱泱大国,但凡是人,总有偏私。即便如贫农出身的前朝太祖,对贪官污吏的惩治前所未有的严峻,普通百姓发现,都可亲自压至京城问罪,但那种人绝迹了吗?
一国之事大,耍耍笔杆子说得容易,其中难处又有几人知晓?朝堂之上各种派系之争,要制衡、要两全,行一步要想到百步以后、治一人须顾及万人之利。各项律法的推行更是步步艰险,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再说所谓律法,本就是在道德之后给百姓的行为约束一个下限;在正义之上为万千黎民求得一个稳字。
世上没有哪则律法能满足所有人心中认为的公平,律法从来是在一代代人的试探中才得以完善。我们这些年走了许多弯路,至少至今看到了成果,即便仍有诸多不足诸多黑暗,但相比百年之前如何?
而你们呢?儒以文乱法,你今日能为个人私利抛弃大局、致国家安稳法度于不顾,明日便能为个人享乐、致这些平民百姓的利益于不顾!
说到底,百姓这个名词从来也不是你等的专属,其中的人是谁都可以,但永远存在。
你们所谓的替天行道推翻暴政,最后即便成功,也不过是将你们与我等掉了个对儿。
这没什么不好,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反反复复周而复始才有发展,如若我朝的确腐败不堪到了绝境的地步,是需要新的血液来完成这个轮回,但那不是现在,更不是用这种荒谬的手段!
你若真想为天下百姓求公道、谋正义,你但凡是有一丝这种好心,你就该先修自身。自古都是先修身再治国、再平天下,焉有不能自治而能治人者乎?
自己都管不好还想管天下,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本来文人读书明理学孔孟之道,便是学仁义二字,世间自是常有不公,然多少人历尽磋磨而心中浩然之气长存,无愧于一生所学、无愧于心。
你却瞧瞧你们,大言而不从、高厉而行卑,诽誉訾议以要名采善于当世,也好意思称自己为读书人!”
刘老太师说到此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连忙接过身旁殷泉递来的茶水猛灌了两口,随后又继续指着龚书生怒骂:
“尤其是你,姓龚的!堂堂正正做人不会,总是不伦不类阴阳怪气,宫里的阉人都比你会说话!学问不深还自命不凡,整日怨天尤人无所事事、胡搅蛮缠蛮横无理。
考不上功名就是贪官污吏,考上了功名是你天资聪颖。自己无心无德无耻无义,强盗逻辑还自鸣得意、所行非人事还满口道理,小人不知,君子喻于义!
你枉活四十有二,一生未立寸功,只会摇唇鼓舌,助纣为虐,一条断脊之犬如今还敢在侯府门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
龚书生没想到老太师竟会当众骂街,一时被堵得说不出话来,面色胀得通红、气恼不已。
包括他身后的一众跟随者,也纷纷被刘老太师的气势给镇住了,声势小了许多。
又过了好一会儿,眼见这一轮辩败,龚书生不易继续出战,他身后的文人队伍中,一个地包天与另一个咪咪眼相视点了点头,却是站了出来:
“老太师休要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现在在谈什么?我现在就是在说皇帝无能朝廷无能,陷害忠良压迫百姓!
我看你这么大年纪也快入土了,平日里吃斋念佛多求两年寿命不好吗?非要在这儿为你们那个狗皇帝辩驳洗地,你每日是私贪了多少份税收、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这么害怕百姓知道你们干的好事儿?
我们不过说了一些事实你便急着跳脚,怎么,连这一点批评都接受不了吗?我等本也是好心想要鞭策朝廷进步,何苦给我们安上这种罪名?你们不过是接受不了批评、接受不了百姓逆你们而行罢了!”
这一回用不着刘老太师,他身后的一众文官便先忍不住了,其中一个看上去已年过花甲的老臣,颤抖着手上前痛骂:
“批评?造谣什么时候也叫批评了!?我说令堂在秦楼楚馆中讨生活不知廉耻生下了你,这叫批评吗!?”
地包天闻得此言不但不气,反倒是十分惊喜,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把柄一般,神情夸张地指着那位老臣,对身旁的眯眯眼笑道:“看看看,说不过了便骂人,还骂人母亲!我看令尊的枇杷树也是种得很高了!
刚刚还说我等不像读书人,现在自己倒在这里爆粗口,原来朝中官员都是你们这种德行……”
“嘭——!”
地包天正说到这里,旁边便忽然传来一声枪响,接着又是众多人的尖叫惊喝。
原来是右侧的百姓方才欲冲进侯府,前面的伏南军唯恐拦不住,便拿出殷泉下发的枪,对着天空鸣枪示意了一声作为警告。
那些百姓这些天虽也不是第一次听得枪响,但还是忍不住害怕,以致尖叫不断。
“狗官杀人了,狗官杀人了!”
眯眯眼见事情有激化的趋势,连忙趁机大叫,又拖着身旁的两个百姓拼命地往前挤。
本来近千个人密密麻麻堆在这里就十分危险,眼下一惊一乍地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不少人手上的武器都误伤了友军,自己闹得不可开支。
反而那数十个伏南军,用枪并不娴熟、又害怕走火伤人,显得束手束脚。
“关门!”
眼见自己一方老太师已经气得就差心肌梗塞了,其余一众文官也辩不过那两个胡搅蛮缠的,再在外面耗下去也是于事无补,殷泉无奈地叹了口气,连忙指使亲卫退回府中、关上了大门。
一行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大堂,殷泉又唤了一个亲卫拿着他的腰牌,从后门出府前去校场点兵。
毕竟这些示威者都纷纷围在这里,也着实有些不像话了,侯府中人出入都不方便。即便不能动武,他们毕竟有枪支的威慑,驱散开还是可以的。
刘老太师则是拒绝了其余一众文官的谄媚讨好,几乎有些魂不守舍地径自走到大堂中坐下。
只见他面色苍白、一脸颓然,也不知道想着什么,沉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方才开口喃喃自语:
“若将来有一天,聿国平民百姓皆可读书习字,至少不再为吃饭问题而发愁;朝廷事务公开透明,官员皆为百姓众望所归,德才兼备者居上,想必不会再发生这样可笑的事情了吧……”
陈刑坐在一旁,正好将这话听了个真切,当即便给老太师泼了一通凉水:
“还会有的……阶级矛盾是永远不会解决的,人心总是不知足的,管人的制度永远都是错的。”
楚叶闻言亦是耸肩:“所以说啊,对于这帮愚昧到无可救药的刁民来说,独裁强于民主、专制强于自由,是毋庸置疑的。”
“你要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我偶像的一句名言了。”陈刑笑道。
“什么?”
“在国家事务上,强权既真理。”
“有道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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