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九,中宫千秋。
因嘉氏及瑞宪长公主府的事,东宫岌岌可危,但皇后一直冷静自处。开春之后,久病痊愈,从敬宁妃手中拿回内侍局管辖权,主理内宫事务,有条不紊。
烨帝见其容光焕发,放下心来,特意安排内侍局准备千秋节,皇后更是主动提出,邀请皇族女眷进宫赏春射柳。
所谓射柳,是将白鸽放在葫芦里,挂于柳树之上,拉弓射中葫芦,白鸽飞至高处者胜。此间,不可损坏葫芦,或伤及白鸽。
烨帝后妃,除出身书香世家的敬宁妃之外,余者皆通晓骑射,尤其是出身将门的皇后与如贵嫔。
二人比试,箭无虚发,葫芦、白鸽都毫发无伤,更巧的是,白鸽飞起的高度近乎一致。
最后一箭,皇后胜出。全场喝彩,掌声不绝。
皇后笑着收了弓,“今日这对鸽子怕不是孪生,如此之默契。”
如贵嫔陪笑道:“还是娘娘更技高一筹,臣妾都将那鸽子吓掉毛了。”
“你就是谦虚,谁不知道你从小就在军中长大,技艺超群。”
“娘娘的百步穿杨,臣妾望尘莫及。”
“终究是岁月不饶人,又养尊处优,日久不练,这腕力不济,早没了年少时的准头了。”
皇后说着,望向看台,除嘉懿之外,各皇子妃俱在。
“要说射箭,还是得看少辈儿了。”
敬宁妃突然接皇后的话,“娘娘是想看射箭吗,听说睿王妃的骑术极佳,箭术也十分了得,不如请睿王妃为娘娘表演贺寿。”
景昕低头喝茶,凊葳与凌芸对视,凌芸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直视对面,目光扫过兆雪嫣、冰莘,最终停留在了许久未曾露面的奇铭婼身上。
冰莘看出凌芸是在瞅她身边的奇铭婼,不动声色地瞟她。奇铭婼穿得极为庄重,品红妆花缎的氅衣,和太阳底下的赤芍花一样耀眼。
转眼去瞧凌芸,一如平常素简,茶白锦缎长褂,通身绣着靛蓝和黛色的杏桃两式花纹,清丽大方。
凌芸主动起身,向皇后行礼,“母后,儿臣愿为您献礼,只是骑射不比剑术,需得二人比试才有看点,不知可否请母后钦点。”
嘉贵妃欣赏凌芸豪爽的性格,从旁附和,对皇后笑道:“娘娘,不如请塔娜郡主和睿王妃一起比试吧,她自幼长在饶乐,深谙骑射。”
鑫贵妃知道奇铭婼的底细,怕她当众出糗,急忙替她推辞,“铭婼久居靖都,疏于练习,怕是早就将之遗忘,还是不要献丑了。倒不如让英王妃一起,才算相得益彰。”
惠妃笑道:“鑫贵妃怕是酒吃多了,英王妃有孕在身,如何能动武。”
冰莘起身,行礼道:“鑫娘娘有所不知,臣妾擅使长鞭,不通骑射,若不是身子不便,必将以白虎鞭舞之,请母后和各位娘娘赏鉴。”
见场面尴尬,如贵嫔灵机一动,对皇后道:“娘娘,这西苑虽然开阔,但到底不适合骑马,只比箭术的话,不如咱们把规矩改了,不比固定箭靶的中箭数,抛射苹果如何?”
皇后笑问:“妹妹是想睿王妃施展阮家的绝技吧。”
如贵嫔连连点头,“素闻阮家祖传的枪法和箭法精妙,现下分别由纯君夫主和睿王妃承习,枪法无缘得见,箭法却机会难得,臣妾也想借娘娘千秋,大饱眼福。”
“都说纪氏出武痴,想来你也是一样,也罢,就依你所言。”皇后点头答应,回首对李义德道:“去将本宫的朱雀弓拿给睿王妃。”
烨帝即位之初,打造枪、鞭、弓、剑四件兵器,以四象命名。其中青龙枪赐给了凌君,白虎鞭赐给了冰莘,玄武剑赐给了景晟,唯独这朱雀弓尚在宫中,由皇后收藏。
长弓通体朱红,柘木为臂,玉角为饰,柘蚕丝为弦,配白羽三菱箭。
手持把握,轻重合适,搭箭试弓,弹力十足,箭出劲疾。
许久不曾射箭,凌芸跃跃欲试,自信满满地对皇后说:“母后,儿臣准备好了。”接着又对如贵嫔道:“敢问如娘娘,要如何比试?”
如贵嫔兴奋道:“且将你阮家的一箭三雕献出来!”
“那就有劳您替臣妾抛苹果了。”
一时起风,漫天飞花,众人仰望,海棠花瓣,随风散去。
猝然,三个青苹果抛至半空,刹那停留,划出弧线,倏而下落。
凌芸当机立断,射出一支白羽箭,紧接着又射出第二支,如穿云之势,将第一支箭自箭扣劈开,一分为二,似三箭齐发,同时射穿三个苹果后,正中远处三个固定靶的红心。
凊葳惊喜万分,从座位上蹦起来,“好样的凌芸!”
冰莘拍手叫好,“堂姐好箭法!”
在场众人,惊呼技绝,赞不绝口。低估凌芸,敬宁妃失策,心中懊悔。
嘉贵妃镇定自若,惠妃眼瞧鑫贵妃狠狠地剜了敬宁妃一眼,景昕对脸色铁青的奇铭婼嗤之一笑。
凌芸走近皇后,跪呈朱雀弓,“儿臣献丑了。”
皇后喜笑颜开,示意李义德接过弓,亲手扶起凌芸,“本宫一直遗憾未曾学成,可见你是有天赋的。”
“母后过誉了。”
如贵嫔近前,向皇后行礼,“可要谢谢娘娘给这个机会,让我们得见阮家箭法。不知可否让睿王妃指点臣妾一二,学些皮毛。”
皇后打趣如贵嫔,“倒不是本宫小气,这可是童子功,自小寒暑不误练出来的真本事,你现在想学,可晚喽。”
时至晌午散席,皇后去往皇极殿见烨帝,众人离场。
得皇后事先吩咐,凌芸和景昕本来是要一起陪冰莘去有凤来仪见冰蕊的。不想奇铭婼竟然主动找上凌芸,声称要请她喝茶,凊葳怕奇铭婼对凌芸不利,给她使眼色不让她答应。
见此,景昕在旁道:“凌芸,塔娜郡主难得进宫,更该好好招待她。”
凌芸暗中伸手拉了一下凊葳的手,以示安慰,“郡主盛情难却,我自然是要陪同的。”
二人坐在空翠楼门前的凉亭里,各自吃着茶,半响过去了也没有言语,到最后还是凌芸主动开口,“郡主今日难道,真的只是请我喝茶?”
“睿王妃果然直爽,既然你如此识相,那就请退位让贤吧,你的位子本就是我的,如今你该还我了。”
“不知郡主哪里来的自信,便是我主动让出这个位置,恐怕也轮不到你的头上,要想坐上我这个位置,还烦请你先去问一下父皇答不答应,再好好问问景明答不答应,郡主忘了,我可是说话最不算数的一个。”
“东宫大厦将倾,你仗着的阮家和皇后还能撑多久,我好心奉劝你,是时候该醒醒了,你如今,是景明的拖累。”
“郡主怎么如此盼着东宫易主?又如何得知东宫会易主?”见奇铭婼被自己问得答不上来,凌芸笑道:“从始至终,我都不是仗着自己家族才跟景明在一起的,我唯一仗着的,就是景明。”
“可是,景明也早晚会离开你,你嫁给他这么长时间却连一儿半女都未出,你觉得你还能继续过安稳太平的日子吗?”
“我和景明结婚不过才两年光景,孩子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可不是想要就能求来的。我们不急,父皇、母后也不急,反倒是郡主这么着急。”
“你这辈子不是不能生了吗。”
面对奇铭婼挑衅,凌芸不卑不亢,“郡主何以认定,我此生,不能生?”
“我也只是听说。”
奇铭婼眼神有些慌了,还继续狡辩,“普天之下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便是寻常人家都以儿孙满堂为福,更可况他是皇子,便是日后做个普通亲王,他也不会只守着你一个人。”
“若无某些居心叵测之人,我和景明定会平安一生。”
“你别指桑骂槐,你以为他就是为了爱你才和你在一起的吗,他也很世俗,因为你的姓氏才接近你。可惜,千算万算不如人算,你的家世将来必定会给他蒙羞,而你的自以为是的爱,更迟早会消磨殆尽。”
奇铭婼似笑非笑,“你不过,就是个棋子而已!”
凌芸倒也没被奇铭婼的话唬住,反其道而行,“谁生来不是棋子呢,郡主不也一样吗。何况,我当初也不因为喜欢他,才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他也是我的棋子,是我主动提出要嫁给他的。”
万万没有想到凌芸会如此接话,奇铭婼惊诧道:“你说什么?”
凌芸故意说得夸张,“我能嫁给他,明面上是父皇指婚,暗里其实是我阮家想和皇族联姻,我当初就是看上他皇子的身份。
母后是我的亲姑母,还是他的养母,亲上加亲,对我阮氏大有裨益,这样的婚事,凭谁,不是求之不得。这道理,和郡主想嫁给景明,是一样的。”
“阮凌芸,你无耻!”奇铭婼很轻易就被激怒了,“我没你那么龌龊不堪,我想嫁景明,只是因为我真的爱他。”
凌芸不理奇铭婼慷慨陈词,直接转移话题,“你总道你最是了解景明的,敢问你可知他最爱吃什么茶,用什么点心,喜欢什么菜,好什么酒?”
“什、什么?”奇铭婼被凌芸彻底绕蒙了,绞尽脑汁说答案,“他喜欢的茶是雨前龙井,点心是绿豆糕,爱吃什锦炒肉,他不好喝酒......”
“那他最爱什么诗词,仰慕的诗人是谁?”
奇铭婼发现自己落了下风,慌张起来,“他喜欢李太白的诗,苏东坡的词。”
凌芸越问越起劲,“还有,最喜什么画,最擅什么字,他常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吃饭的时候习惯用哪只手,睡觉的时候喜欢朝哪边躺着,这些你都知道吗?”
“他、他习的字是颜体,喜欢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常穿玄色的衣服,他是右撇子......”
奇铭婼越说越没有底气,甚至恍然发现自己也记不太清景明的喜好了,“睡觉的时候......”
想到最后一个问题,瞬间暴跳如雷,冲凌芸吼道:“我哪里知道他睡觉朝哪边躺着!”
见奇铭婼急了,凌芸倒不惊不惧,自顾自地抿了一口茶,娓娓道:“他不爱喝茶,因为一喝茶,他夜里就睡不踏实,老想起夜。
他不爱吃点心,因为他和我一样,点心吃多了就不爱正餐,他不爱吃肉,不爱吃豆,爱吃清蒸的河鱼。
他最喜欢李从嘉的诗词,他最爱千里江山图,最擅长写瘦金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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