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与石粮诚见程小姐身死,嗟叹不已,只得把些枯草树枝,并黄土来,将程小姐的尸首草草遮盖了。两个再去看那董芳,只是啼哭不住。二人本是村卤汉子,如何晓得这般事体?只好学着所见过的村妇之态,王凯拍着那孩儿,又软着嗓子哼着,石粮诚抚着前额,不住地说些宽心的话儿。然这董芳只是啼哭,全然不理。王凯本不喜哭闹,心下越发急切,正不知如何对付时,忽然听得远处声响,恐是官兵又至,急急叫道:“我的爷,你再哭时,只是教俺们三个性命都无!”抱着董芳,同石粮诚闪到别处丛中藏匿。说也奇极,那董芳吃王凯这一说,竟止住了哭号。
须臾,便见一伙官军驰过,内中一个,马项下擐着那毛和尚的首级。原来这队官兵与毛和尚交手,程小姐虽是中了一箭,却得他拖延,走了许多路。官兵既杀毛和尚,向前寻了程小姐一回,不得,又思量她中了一箭,断无活路,返回。王凯见官军去的远了,与石粮诚叹道:“若再晚来些时,这董芳恐被他们捉拿回城了。如今既是应了董平的娘子,平白将个婴孩回村,惹人闲话,生出是非,惟送还梁山去。事不宜迟,我当早去早回,就此与兄弟分手。”石粮诚道:“哥哥说的那里话,此去梁山,亦有得许多路程,倘或路有枝节,只你一人,如何当得?小弟愿与哥哥同往。”王凯大喜,就解下内衫,把董芳抱护在怀。同着石粮诚两个,途经村子,先回家取了应有衣物钱钞包了,教石粮诚背在身上。二人取路望梁山泊来,小心护送。
于途非止一日,早到梁山泊南山朱贵酒店处。朱贵因见王凯两个问梁山泊路头,过来相叙,方知程小姐身死托孤一事,便教喽啰上山报知宋江。当时把二人接到忠义堂上,交付了董芳。宋江重赏了二人。鲍旭因逃亡时顾程小姐不及,心中内疚,也来相谢。王凯、石粮诚就山上吃了一回酒,便与众头领作别,返回曹州。后来董芳随闫言等往石碣村避难,至此方见前后。
话休絮烦,且说金成英收复曹州后,朝廷先命张叔夜为知州。次后嵇仲因对头蔡京已死,种师道极力保举,已奉旨复还礼部侍郎原秩,进京供职。那徐槐因任郓城知县,讨梁山有功,朝廷降旨升做曹州知州,加总管衔。至宣和三年,时公孙胜施法,徐槐身死,朝廷追赏了,别遣一官员,姓田名超,前来曹州接任。这田超却不比张叔夜、徐槐二人,厉行苛政,赋税沉重,害得曹州上下民不聊生。适逢春夏之交,曹州遭遇大旱,禾稼无收。那田超却丝毫不体恤民情,专一遣官差,往境内四下村坊催逼租米,稍有不从,便拳打脚踢。远近百姓无从应付,鬼哭狼号,四散奔走,死伤甚多。
只说那日申牌左右,几个公人已到了徐李村,这村里却有数十户人家,多是徐、李二姓。村中有两个好汉,一个唤做徐宝,一个唤做李杰,二人因散钱来,将背上各刺虎彪,以此人都称他们作斑斓虎、花斑彪。当日二人正在屋中计议,徐宝道:“近来官府屡屡前来催逼,欺压父老,直气杀了人!”李杰亦道:“又逢大旱,似此时日,怎生捱得?”正说话间,忽听得打门声。徐宝去开了门,只见那伙官差立在门首,好似凶神,不由分说,直将两个赶出屋去。
待到村前旷地上,一遭都是村里百姓。那几个官差立在当中,逐户点名催交。无移时,该到徐宝,徐宝上前道:“前些日子却才交过,今个怎地又来?”为首那个公人名叫萧奇,喝道:“你这些不知死活的,知州相公教你辰牌交,巳牌便是违令!若敢抗拒者,土牢里伏侍!”言讫将手一招,几个官差便赶上前来,要徐宝带路家去。徐宝忿道:“一连数日,家中止剩得口粮,那里再有粮来?没有,没有!”内中一个见他不肯,把手就来打。徐宝闪个过,怪眼圆睁,大叫道:“你这伙撮鸟,只顾来抢,全不念百姓死活,今日非教你知道老爷的利害!”提起那蒜钵儿大小拳头,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那厮的口角上,鲜血迸流,牙齿也落了两个。那官差捂着嘴,软在地上。萧奇见了,迭声叫道:“反了,反了!待回州里报知恩相,教你们这伙刁民一个个都死!”徐宝闻言,越发恼怒,扑将上去,一把揪住萧奇,望太阳上一拳,只打得天旋地转,倒在地下,大呼救命,正是:
轰雷不振朱门户,雪刃猖狂惟滥征。
天怒缘何闻蠹耳,大泽乡上响一声。
余下几个公人,正待抽刀上前,只见李杰从人群中抢出,当先拦住一个。李杰扭住那公人右手,就腕上一击,那刀脱离了手,落在地下。复又肐察地一扭,右臂登时出臼,疼得那公人哀叫不止。余者看时,俱已丧胆,不敢再上前。各家百姓见得如此,形色各异,有欣喜出了恶气的,亦有惧怕祸及己身的,不由乱做一团。徐宝见打翻了三个公人,来同李杰商议道:“虽是这厮们无礼,毕竟我们伤了官差,做下大事,却怎生是好?”李杰道:“不若携带老小,往深山中躲避罢。”徐宝道:“倘然被官兵寻得,终是个死。”李杰听了,嘿然不语。
两个正纳闷间,忽见村外走来一伙人,各持着家生,为首两个高叫道:“诸位休慌,正有计较!”徐宝、李杰看时,认得是邻村的王凯、石粮诚二人,一众亦都是草庙、观堂二村的村民。乃与他们礼道:“你众人缘何来此,不知有何计较?”王凯道:“二位兄弟且听,我与你们临近村坊,亦算唇齿之邦。如今俺们久受官府欺压,似此不能勾活。我二人已杀了前来催逼的官差,伙同乡里烧了村子,正要反出曹州。见你村中情形,特来相劝。”徐宝惊道:“好手段,不枉人称你作酆都阎罗!却不知哥哥要去那里为生?”石粮诚道:“眼下官军大队人马正在征剿梁山,山东必不能待,只南下寻一山头落草罢。”徐宝与李杰听了,兀自犹豫,石粮诚又劝道:“左右都是个死,去做强盗时尚还快活,强似在这里受此腌臜气!”徐宝、李杰方才点首道:“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你二人到此,正是教俺们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若有活路时,那个愿反耶?”
当时问起徐李村众百姓,无一个不愿,都要跟随。徐宝、李杰、王凯、石粮诚四个,各掣短刀上前,任由那伙官差哀哀告饶,只是都结果了性命,割下首级,挑起在村头。四个教徐李村的百姓都回家收拾了,放起一把大火来,将村子烧做白地。三村合做一处,望南面走。王凯、石粮诚商议道:“闻说梁山有三个好汉,燕顺、石勇、李立,现监在曹州城中,不如去打城子,救他们出来。”徐宝、李杰道:“不可,我等并无多少人马,又没甲胄军器,不是官兵的对手,只好先自保。”以此断了这个念想。
向后众人直走到江南东路江宁府境内,霸住紫金山,就此落草,不扰临近村坊,只抢过路官员。那江宁府兵马统制金刀沈冉,本待领兵征讨,因闻说他等事迹,不禁感叹,有意要待天下大赦时再去收伏。故而常去围而不剿,只是以好言劝谕。
忽一日,四个头领正在山上吃酒,有喽啰慌张来报:“怪哉!不知山下从何处钻出两只大虫,害了寨中两个兄弟性命!”四人吃了一惊,忙下山去看,果见一公一母两只大虫,占住山前道路。四个分付喽啰乱箭射去时,那对大虫倒也乖觉,见箭射来,跳将去避开了。四人自商议道:“若是一只大虫时,我们与孩儿们一发都上,好歹有望结果了。它却是一对儿,倒有些难办。只先守御,待它自往别处去。”没奈何,只分付教紧闭寨门,四周下了窝弓。因此下不得山来,行人也不敢走这道路上过。
一连数日,那两只大虫只是在山前走动,也不往他处去。王凯性起,道:“如何教这业畜压了我等好汉气性!你兄弟不怕死的,今夜都与我去寻它厮并,好歹也杀了一只来!”就令生火造饭。吃罢,王凯道:“我自先去探风,少时唤你三个便来相助。”领十数个体健的,望山下奔来,遥遥只听得阵阵虎吼声,心中自惊。却才到了山脚,只见一大汉倘在地下,身旁又是一带枷汉子。那两只大虫,分两边瘫在地上,没个动静。不是王凯下山来撞见这两个人,有分教:
紫金山下,方见神力好汉;聚义厅中,得识仁义都头。
直使:
阎罗无常钟吾聚,斑虎花彪马陵逢。
此一回暂书至此,且看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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