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什么……叶赫那拉?她家大爷就是那个有名的纳兰容若大诗人,她有才也不稀奇咯。有些好诗的人特地来此瞻观呢,虽说有点摆架子,但文采实在是令人折服。”
人群一阵骚动,只听着意欢在里面说:
“今天就到这吧,我还有事,先行告退。”
“别走啊姑娘,再来对上几句。”
“明日吧。”
说完意欢扭头就走,抱着书画卷轴,朝着进忠相反的方向离开。
又是老熟人,进忠感觉到细微的不对劲,不是说黄泉乡很大吗,怎么哪哪都能碰到眼熟的,却唯独看不到魏嬿婉。
魏嬿婉,到底在哪里?
擅长唱昆曲,抚琴,却不在金玉妍哪里。
富察皇后那里也不曾见到,她到底去了哪里?
她是不是……早就投胎转世了?
进忠心里一阵无力,不知道自己的苦苦追寻到底有没有意义。
还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那可真是个巨大的笑话。
进忠跟在老五身后,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两个肩膀也塌了下来,弓着背走在路上。
“阎王出巡,小鬼退避!”
突然响起了号角声,老五赶忙拉着进忠退到路两侧,还把进忠头按了下来,小声地说:
“别看,别看,阎王这是让判官出来找有罪孽的鬼魂拖回去审问的,还有到时间不去转世的,你可得小心一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判官一个个都厉害,数百道刑罚下去怎么的都得招了。”
一群黑色衣袍的人,一手持笔和本子骑黑色雾气马呼啸而过,周围人纷纷退到两边,更有甚者直接背对着他们。
“判官?”
“是啊,类似于……衙门里面的钦差吧?
他们罪业明鉴一照所有罪行都无处隐藏,然后按照规矩接受刑罚消除罪孽再去转世。
罪孽深重的呢,就丢到深层的地狱里面日日夜夜遭受苦难,直到消散。”
进忠想自己也犯过不少孽,那么审判迟早要落到自己身上,他果断抬起头,不顾老五阻拦,上前走了几步引起判官们注意。
判官都蒙遮脸穿着宽大的衣袍,不知道身形样貌。
这样不怕死的人(鬼)突然往前走几步,他们就翻着自己的本子,看看是谁的。
窃窃私语了几句,其中一个人瓮声瓮气地说:
“进忠,紫禁城,乾隆三十年去世,是本官的。但……不是今天这个时辰。”
“既然不是这个时辰也不必理会这个怪人,你那闲吗?”
“都排满了,没地放。”
“估计是脑子坏了,走吧走吧别理他,今天活计多着呢,多一个我都要头疼。”
“我这儿倒是空了一位,那我收了?”
“……要不,咱俩换一换?”
“行啊。”
判官套上枷锁,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把进忠扯走了。
留下了一脸懵逼的老五。
我兄弟就这么水灵灵的被审判了?
不对,谁给他要尾款啊?
完了,钱跑了!
来到轮回殿,罪孽明鉴阴森森地树立在那里,薛礼怒目圆睁,看着跪在那里的进忠,怒呵道:
“堂下何人!”
“小民进忠。”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
“太多了,小民记不清。”
“来人,把明鉴抬上来,罪行累累一一记录受罚。”
“是,轮转王。”
罪孽明鉴映照出进忠的脸,他所做的坏事一一浮现,当然,里面大部分还有魏嬿婉。
进忠痴痴地看着,就连轮转王的呵斥都听不进去,直到宣布完刑罚,脖子上的枷锁勒了一下他,他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磕头说:
“小民知罪,小民认罚。”
“制造纠纷,当去黑绳地狱。挑拨离间,当去热脑地狱。其余罪名条条款款,由罚恶司监督,由察查司判官,魏嬿婉辅助见证。”
什么?!
魏嬿婉?
是他想的那个魏嬿婉吗?
魏嬿婉!
进忠迫切地想抬起头看看她的样貌,可自己的头怎么也抬不起来,随后脚下一空,就掉下了地狱。
魏嬿婉沉默了一下,随后向轮转王行礼:
“多谢轮转王高抬贵手。”
“不妨事,也就是我心软,换了其他阎罗可没这么好运,待他洗尽罪孽,就投入轮回道切断你们之间的因果线。”
“是,属下明白。”
魏嬿婉再次行礼退下,进忠下了地狱还要再听一遍罪名,她现在还有时间能够逛一会。
“大人,您要的花送到了,放在哪?”
“跟以前一样,扎在树上吧。”
“是。”
狱差将一朵朵纸扎的凌霄花系在光秃秃的树杈上,魏嬿婉抬着头,看着凌霄花满园。
好像也是这么个凌霄花下吧,是进忠与她合谋脱离了金玉妍魔爪。
记忆太久远了,久到再次看到进忠的脸前还有些模糊。
“原来你在这。”
意欢抱着画卷从围墙上翻了过来跳进院子里,随手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
“你今天不值班?”
“值班间隙休息一下,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画,你上次说我画的没神韵,我就又回去看了其他大家的名作,你再看看这版呢?”
意欢把怀里的画卷递给魏嬿婉,魏嬿婉展开,一枝凌霄花怒放着朝天延伸而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画面,抽出新的枝丫开最夺目的花朵。
它是那样的具有生命力,那样的吸引人。
魏嬿婉很明显是喜欢的,她脸上带着笑,嘴上却说:
“是比上次进步了点,可是一枝花,也太单调了吧?”
“这叫留白,懂不懂绘画,要是不喜欢,就还我!”
意欢伸手去抢,魏嬿婉后退了几步,直接跳到了屋顶上:
“谁说我不喜欢了,你这人惯会强词夺理,画我收着了,谢就不说了,我得去地下监察,回见。”
“早点回来,我们还能去金玉妍那讨口茶。”
“知道了。”
魏嬿婉把画挂在自己的床头,就投入到工作中了。
解决完剩下的几个罪人和要转世的人,魏嬿婉就去了下面的刑罚狱监察刑罚情况。
进忠浑身没一块好皮肤,就咬着牙一声不吭,魏嬿婉站在高处的兽首上,盯着这一切。
你说她恨进忠吗?
她当然恨,进忠见色起意,逼着她一步一步走向深渊无法回头。
你说她爱进忠吗?
爱吗?进忠也帮了她很多,总在关键时候出现,帮助她给她指点迷津,让她笑到了最后。
可能更多的,是感恩与感谢吧?
是什么时候发现进忠爱她的呢?
魏嬿婉想,那大概是第一次因为凌云彻和进忠吵起来的时候吧。
他们狼狈为奸,狭隘到谁也不许谁背叛对方。
可这样的爱一开始就不纯粹,这样的恨直到结束也不绝对。
他们只能在风雨中勉力扶持着对方,为对方护着唯一的烛火,哪怕被烛火烧伤,也再所不辞。
这或许……就是人们口中的患难见真情?
想到这,魏嬿婉把自己逗笑了。
自己一生汲汲营营,活在惶恐之中,哪还有时间在意爱啊恨啊。
只是自己登上了皇贵妃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只有一瞬间,她会想,要是进忠在就好了。
但也只有这么一瞬间,魏嬿婉会想到他和她的承诺,她……赌赢了,她做到了!
如今两个人都做到了,却没法顶峰相见。
倒真是孤寂了些,进忠没法看自己风光地成为皇贵妃。
魏嬿婉鼻子呼出一口气,这里的空气是灼热了些。
进忠越来越不成人样,实在撑不住,身子向前倾头重重磕在地上。
这一处刑罚受完,还有其他地狱的,魏嬿婉要一直监督下去。
看见滚油浇在进忠身上,她并没有什么快感,反而是无聊,希望快点结束,两个人好早日不相见。
直到最后,进忠变成了一块人碳,丢到了魏嬿婉脚下。
“嬿……婉……”
进忠就算变成这样,也努力喊着魏嬿婉的名字,魏嬿婉在罪孽簿上把他的罪名一一勾掉,往后退了几步避让开进忠的手,公事公办地说:
“进忠,你的罪孽已消,可入轮回,明日去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即可转世。”
“嬿……婉?”
进忠声音有些颤抖,魏嬿婉没有理会,继续冰冷地说:
“现在是处理公事,进忠,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我便不欠你。你我之间的因果线也会尽数断裂,下辈子做个好人,不要再变得这么凄惨。”
“进忠,我们永远都不要再相见。”
魏嬿婉撂下这句话,转身离开,她只听到模糊不清地呜呜声,随着她步伐加快,渐行渐远,越来越模糊,直到消失不见。
魏嬿婉刚上来,还没站稳,就被蹲在这的意欢拉着就跑:
“真没想到能花这么久时间,那高曦月和白蕊姬新曲练好都出来了,快快快,我们赶紧去占个好位置,据说是十一刻的一个才子特意按照琵琶和月琴的特色而作。”
意欢带着魏嬿婉跑到了金玉妍的茶楼,金玉妍收雅座费收的眼睛笑得弯起来,嘴角也忍不住上扬露出八颗牙齿。
看到她们,笑容略微收敛了点:
“来了?座位给你们留好了,还是老地方。”
“好。”
意欢点点头,拉着魏嬿婉上二楼,是正对着她们表演舞台的包间,包间里还坐着富察琅嬅,黄绮莹,茂倩,阿箬,茉心,苏绿筠,甚至还有厄音珠,她们吃着瓜果乐呵呵地聊着天,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看到她们两个,招了招手笑着调侃道:
“魏判官公务繁忙,如今可算是忙完了?”
“那还真是赶巧呢,高曦月和白蕊姬刚练好曲子初演就来了。”
“我是没有心思卡点了,累死了,贵妃榻呢,我要躺一会。”
魏嬿婉也没了以前的谨小慎微,大大方方配合着她们打趣,然后一屁股坐在贵妃榻上躺着。
楼下大堂里,弘历也趁机混进了人群,躲避如懿的“追杀”。
追来的如懿标志的嘟嘟唇和人淡如菊的服饰让跑堂的一眼就认出是掌柜的讨厌的那个人,连忙叫人赶出十里远,别叫老板看到扫了兴。
曲目马上就要开始了,楼上楼下都安静了下来,静候佳音。
先引入的是琵琶,小弦切切如私语,随之而来的是流水一样流淌在顾客耳边的月琴声。
另一边,进忠毕竟不是人了,身上的伤没多久就被治好了,然后押到了奈何桥前。
进忠看了一眼身后飘荡着琴音的黄泉乡,苦笑了一声,闭着眼灌下一碗孟婆汤,走上了奈何桥。
走上奈何桥的一瞬间,进忠好像听到了线被剪刀剪断的声音。
进忠低头看到手里有几根断裂的残线,他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甩了甩手。
这是什么脏东西,别挡着我投胎了。
然后大步跨过奈何桥,跳入轮回池。
线被剪断的声音也传到了闭眼听曲的魏嬿婉耳朵里,她心中一轻,总算松了口气。
嘴里忍不住哼着小调,嘴角带笑,继续安心地躺在贵妃榻上。
这曲子,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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