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本该与天子同心同德,可惜,人皆有私心。都说江湖客侠义,被人称赞风流的,恐怕比不上那不敢开口的文人。”更多的,左流云不能再说,他也并非好背后议论他人之人。人之对错,事之对错,在师父耳濡目染之下,哪有当下即可断决的呢。
还是做个江湖散人吧,身份即是约束。该见识的都见过了,该做的也做了,往后若有事来找,他还是会来,毕竟朋友们在这儿。但皇宫大内,乐声无人欣赏,笛箫难免沾染一身寒气,该离开了。
协律郎挑起一只醉眼,慢吞吞举杯,“好!这词儿我看再加上两句——细柳对望箫音薄,且醉流云不欲归。”这最后一句,唱得百感交集,末尾之字,乍然收声,音细且长,悠悠颤颤,直至无声。
玉箫和云结都留下了,架在戴晓兰窗前的鸟笼里。玉光滑,画眉抓不稳,又站在原来细细的木棍上,对着来添水的主人发出两声悦耳的叫声。
真像一片流云,走时无声无息。
天上微微洒了雨,戴晓兰撑起伞,抱着昨日的字和画去装裱。文玩店门前的八哥仍是欢喜着跟她说吉祥如意,老板对老主顾送来的作品赞不绝口。她抬头看看满屋的笔墨,感叹涌上心头。现在的人也会变成前朝旧事,丈夫的字画会不会也藏在苏杭哪家店里?她真该多带走几幅。
桌上有幅已装裱好的画,戴晓兰请老板打开窥探一眼,没想到是幅残画。牡丹画得随意,也没有多好,何况又少了落款。“老板,这画……烧了一角也有人要?”
“哎呀这画在店里收了好多年,价一降再降,终于碰上有缘人了。”
老板的眼光戴晓兰是相信的,可即便是宫中贵人所作,要这一幅画在家有什么寓意呢。
一把伞走,雨大,又一把伞来,靠着门板流下一滩水迹。
“哟,高老板,雨这么大,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东西做好了,您看看可满意?”
高芝擦干了手,手轻轻搭在画上,却是抚在落款残缺的那处。看了良久,他点点头,“满意。等明年春天,我再叫人送老板一盆红牡丹。”
天色昏暗,雨声沥沥,袁平裕瞧着阶下的一排菊花出神,宫人传话皇后已备好晚膳等他,他也无动于衷。
高芝夹着个油布包裹站在了他面前,一手打伞,一手是还温热的酥饼。
“陛下,天凉,进屋吧。”
“你去干什么了。”
“找了件旧物。陛下恐怕没见过他画画。”
朱砂的色彩依旧,看到曾经熟悉、如今又有些陌生的字迹,袁平裕鼻子一酸。没错,他只在花园里、在清风苑看过袁成复赏花,画,他从未见过。
袁平裕还在看,高芝却端来一支蜡烛。火舌霎那蹿上画纸中央,等袁平裕惊骇过后拿茶水去泼,画只剩刚裱的绢布外缘。
烟灰飘了满地。袁平裕一把拽住高芝的衣领,一个怒气冲天脸色涨红,一个被勒住呼吸却满眼坚定。
袁平裕骤然松手,跌坐在松软的椅子,他慢慢趴在了冰凉的桌面上,头埋进胳膊,眼泪不知觉浸湿了衣袖。
“有的人只有死了,才能叫怀念……正宽,不必再犹豫了。”高芝缓过气来,语气淡淡,“夫人不同意,她确实不能同意,上皇于我们,哪个没有恩情。可你是你,他是他,正如天无二日……事若不成,就以我妖言祸主吧。”
桌上有三封信,按时间,一封由韩梅从甘州带回,细数怀安谈判事宜,县府与军营之动静皆如实道来。一封由冯自知从凉州发出,请罪治下松懈、情报不力,不想遇酒泉独孤游时亲自上门谈判,详谈之下感悟颇深,是以恳请自纠清查、重塑天子威望,为西进扫清障碍。
还有一封是韩客所写,其在凉州了解到怀安曾有人组织对抗审查,上下皆听其行事,以至于凉州所派特使无功而返。且冯自知除放纵亲信经商,谈判之时曾密会他人,相当礼待。冯府有下人说客人气度不凡,腰间一宝玉,颇为惹眼。
摔灭的蜡烛又被点燃,袁平裕把信投入火焰。
“陛下,走吧,我送您去用膳。”
可以坐轿,袁平裕要了把伞。高芝替人撑起伞,把那包点心递过去,换了他的伞拿在手里。
积水溅上衣摆,雨落在伞面的声音清晰。袁平裕问:“桃酥什么味道?”
“几块是桂花蜜心,几块掺了胎菊,几块是陛下喜欢的茶酥。”
袁平裕又有了笑,抬手握了高芝撑伞的手,把偏向自己的伞移到中间。
“回去让人做碗热汤,换身衣裳。”
“是。”
到路口,等候多时的宫人立刻换伞。袁平裕走过几步,忽然回头去看,高芝一怔,慌忙挤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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