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菊花也开了,虽不如汴梁人那般热爱摆得到处都是,若有若无的清香也足够驱逐人群的浊气。

袁成复牵着马独自在街道走着,这么好的地方,上次逛,少说有十年了。前年和朱华回甘州,本打算好好游览,有了意外之喜也不敢耽搁,于是匆匆经过。

跨过一条渠道,河面不算宽,也能容两三条船并排来往,水也算干净,毕竟有人盖着草帽钓鱼。

桥下做小生意的夫妻边吆喝边打着饼子,水岸靠着艘船,等自己的十个饼子全做好。女人见袁成复驻足观望,笑着说:“客官,刚进城吧,这儿有板凳,您先坐,想吃热乎的,得等会儿。或者您想喝点儿汤,看那个黄边绿旗子,他家羊肉汤不错。”

那就要个饼配汤吃呗。袁成复笑着放下枚铜板,问这水渠何时修成的,原先应该没有这么宽。

“那您可是来得早了。十几年前确实就是个小水沟,常下雨了还好,水若蒸干了,剩下臭泥可叫人没法过呢。后来趁着一年天旱,泥给晒干了,府里组织人把淤泥都清了,河道也拓宽了,又把城外的废道给修出来跟活水连上,这条水渠才真正派上用场。修好了得有五六年了,今年城东又挖了一条呢,我看早晚要修回以前的样子,要不怎么迁都呢。”

“以前啥样子你知道?不是这些年安定了,天天换人,那大雁塔再结实也得塌喽。”丈夫从炉膛里夹出两个烤好的饼子来,笑着让妻子少说两句,“少听别人瞎说,迁不迁,跟咱啥关系,你还想有啥达官贵人吃咱的饼嘞?”

“那咋了,到时也弄个牌匾挂挂,老字号不都是这样来的。”

一齐笑过,袁成复又问最近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女人说大慈恩寺来了高僧讲学,吸引许多文人学者去辩经,终南山来的隐士也不少,七八天过去,论说的也早已不局限于佛学。不过除了真才实学之人,老百姓看过最初的热闹,后面再去的就不多。

吃过午饭,请店家指了家安静的客栈,袁成复休息一时,便晃去了大慈恩寺。

寺很大,大雁塔所在仅是其中一院,随人去讲学院落,路上可时时见到僧人。问得寺内僧侣已增至近五百人,多从河西而来,与忻州五台山交流颇多。又当年“吴越毁佛”之后,多州境内大小寺纷纷还地,一些佛学宝地因此收留吸纳不少真心求佛之人。

讲经院落两侧各一大树,一是无花果,一是银杏,绿叶里掺了黄色,颇有层次。院子安静,屋内僧人讲经清晰。虽不信佛,袁成复在阶下听了几句,觉得僧人讲得平和又通俗,便在外面石凳坐下。

清风吹拂,树叶飒飒,反正四下无人,他便在石凳躺下,翘着个腿,仰着脸从下往上瞧这两棵树。无花果的树冠同它的叶子一样宽大,像座小小凉亭;银杏树干合围应有一尺粗,不是老树,长得瘦高。这院里没松果,竟也有只松鼠蹿来凑热闹,倒引来一只野猫在屋檐蹲着。他伸长了手折下一片树叶卷起,没扔对地方,也成功把松鼠吓跑,猫自然也走了。他笑笑,看着淡蓝的天,如此平静,不知不觉睡着了。

耳中传来诵经声,好似梦中,他睁眼,头顶的天变成了橙红色,翻身坐起,身上滑下一件洗得发白的僧袍,这才发现诵经之人就在眼前。

袁成复行礼致歉:“多谢大师关照,容在下不敬之举。”

僧人将一句经文念罢才站起来,他笑着接过僧袍,“能让施主心无杂念睡个好觉,如何不是佛法功之?”

“敢问大师法号,晚辈有幸邀您共进晚餐?”

“贫僧正行,愿同袁施主尝尝这大慈恩寺的素斋。”见袁成复惊诧,正行捋捋胡须笑道,“袁施主这块玉,贫僧早听胡白草说过,今日终于得见。”

袁成复如梦初醒,急急问道:“大师可曾赠佛珠与一女子?”

“也许赠得,也许不曾。桥,总在那里,有何关系?”

正行向前慢行,袁成复停顿一时快步跟上。“大师,可我还没想好。”

“那贫僧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一明珠,供奉于佛祖身前,再有千瓣莲花放置佛手,烛光之下,殿内流光溢彩。心怀畏惧之人礼佛更是虔诚,六根未净之人观物是物而已。王府之内已是应有尽有,添一夜明珠无所裨益,不如烛光之温馨。宝珠非住持信任之人不可盗也,一二人之贪念,累及因义揽过之人。弟子有错,当逐出寺门,师者替弟子受过杖责并一同离开,共作游方僧。

“自他学成离我而去,我没再见过他,甚至一则传闻都未曾听说过。我会想自己该留他在身边久些,等他年纪长些、武艺学得更好。后来我明白,这便是我二人之缘。佛曰放下,他已经很好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二人能相互作伴,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天完全暗了下来,有小沙弥提着灯笼来找他们。

正行笑笑,“袁施主,不要害怕,你一个人站在这儿,就已经想好了。”

同一轮弯月,云州已是下过第一场雪。

刺史裹着身狼裘在云中城门等了三日,终于在泥泞的地面看到一黑衣剑客纵马奔来,剑鞘赤色云结鲜艳。

云州长史刘敬宣仅携一书吏、手无寸铁,就前往胡汉杂居之地与人交涉。向汴梁上报时云州已有五日未得回信,待万知前来,已是半月。

九月初,内卫从金国得悉汉使郝万章八月初九去世,吴识送其骨灰回乡途中下落不明。吴识本应去河西,十月中却在云州北部有了踪迹。因而令云州派人尽快将吴识带回境内。

此事本由参军处理,一行人装备齐全前去却险酿冲突。得知吴识并未被俘作奴隶,而是草原某部的座上宾,刘敬宣便请示刺史亲自前往。三日不见回信,刺史遣参军再往,不想那部落已转移居所。

这些天等待内卫前来,州府也没闲着,至今仍有一队人马在外搜寻,幸而追上踪迹,碍于长史二人安危,只敢远远观察。万知若以游侠身份接近,想来容易得多。

“天寒地冻,羊皮毡里纵有火烤,咱这两个书生也不知扛得住否。”

参军之感慨无意提醒了万知,他问:“这时节,游牧之人最缺什么?”

“缺的多了,粮草、木材、石炭、器具,如今虽能买卖易换,实际换不了多少。这天越来越冷,到时愿做生意的也没几个。大人是想带点儿东西吧,不如带些药,冬天人都怕生病,老弱更不好过哟。”刺史摇摇头说道。

参军也说:“他们的牲畜更宝贝呢。像养的羊,基本都是冬日下崽,人得时刻在外面看着,生了赶快抱怀里暖着,否则羊羔就冻死了。”

于是州里出钱,万知带上几十斤分包好的伤寒药,又带一兽医,往一百多里外的部落赶去。

北风卷地白草折,地上没雪,却好似积雪。草被霜打了,都贴着地皮。举目望去,渺无人烟,真不知要如何生存。

万知有内力护身还好,马奔得快,兽医裹了两个人的皮袄也上下牙直磕碰,直叨叨钱再多也不该来受这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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