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夜雨,满城风絮。

一只完全没了模样的“黑”老鼠晃晃悠悠地在镇子上踟蹰着,每爬行一步都是钻心的疼,伤口裂开,渗出殷红的血水,又被落下的雨水冲刷的淡去,那雨水落在伤口开裂处又带起一阵刺入骨髓的痛。

这雨明明是自己唤来的...滴落在身上却让子圭感到彻骨的寒意,水迹顺着烧焦卷曲的毛发渗入体内,却是激发了出了她浑身的火气,火气攻心,子圭眼前一个发昏,踉跄的跌倒在地。

“哒哒......”

有脚步声由远渐近,很轻很淡,踩在雨幕中的青石路上如同珠玉落盘。

那算得上的好听的脚步,落在子圭耳中却犹如催命符。

她强忍浑身的剧痛睁开一看,率先入眼的却是一双月白色绣花小鞋,并未着着白袜,包裹着那双堪称完美的白嫩玉足,露出的足背宛若精致的玉雕艺术品,隐约可以看到些青筋,惊鸿一瞥,让人有种为她褪下绣花鞋,放在手心细细把玩品味一番的冲动。

子圭怔了一瞬,忽然觉得头顶上的雨停了。

并非雨停。

不过眼前踩着绣花鞋的那人正撑着把油纸伞,恰好替她遮掩了些许风雨罢了......子圭吃力的抬眼,眸光上寻想要看清来人的长相,忽的在窥见那一抹清丽无暇的容颜之后愣住。

她自诩之前的人身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可若是对上眼前秀丽清绝淡如月的姣好面容,却只觉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像是萤火皓月,两人本就无法相比......完美两个字压根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仅仅只是撑伞站着,便是天地间最最毓秀清丽的好风景。

也像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忽的心血来潮离了天上宫阙,于是仙子临凡,她的嘴角明明带着温婉端庄的笑容,很柔很美,偏偏让人感觉很冰很远,窥察不到喜怒,只有种深入骨髓的清冷淡雅,宛如水中漾着的青莲。

看着看着,这只白毛老鼠心底忽的涌现出一股无名的嫉妒,想要生生剥了眼前人的皮,给自己披上,想必自己夫君应该会更喜欢自己这个模样,正好生人气血也能治愈身上伤势......子圭的脸庞才刚露凶相,想着一把爪子将眼前天仙般的人儿生撕活剥,突然发现自己现在一动都动不了了。

一滴滴的雨珠打在油纸伞上,滴答声清脆。

白毛老鼠精这才惊恐的发觉眼前的仙子身上,竟然散发着琴心境界的修为?

刚刚荡漾起来的凶心又灭了,想磕头告饶,也办不到,只能强睁着眼睛,嘶哑着声音开口:“仙、仙子......”

声音很嘶哑很难听,但这不是重点,“仙子”两个字刚刚吐出,便被打断。

“我不是什么仙子,也只是妖。”

那声音冰凉清冽,分明如娇莺啼转清澈好听,却隔了一层不近人情的霜寒之意,于是分了距离,正如薄冰下碧漾着的春水,一线之隔,宛若两重天地。

子圭听言,心底大喜过望,身上的痛都忘了几分,连连忙着求道:“还请前辈念在同族分上,恩慈垂怜,施展无边法力活我性命!”

“你是坎精,我又不是,为何同族?仅仅只是因为我们都是妖么?”

朱幼仪淡笑一声,随后又道:“若论本来,你不过是我口中食,如何算得上同族?”

“......”

轻飘飘一句话,直把老鼠精哽噎的无言,惊恐的瞪大眼睛,颤巍巍的想要逃走,身体还是一动也不能动弹......她身受重伤,又被眼前仙子境界压制着,尝试了许久都是无用功,她终于认命地垂下头:“你要吃我?”

朱幼仪不去理会,蹙眉盯着她看了一阵子,忽然道:“你的夫君知道你想要为他杀人取心,熬药煎汤,以此治病么?”

子圭不知道她为什么没头没脑地要问这么一句,突然有些紧张,怕她想要对她夫君不利,本来都要摆烂认命了,却被这一句再激起了眼底凶光,冷声道:“与你何干?”

“你需要这么紧张他?”

“哼!前辈仙姿佚貌,不食人间烟火,自当高高在上,又怎知我......”小白鼠忽然就弱了声音,哽咽起来:“我只有夫君...我还不想死......呜呜呜......”

说着就哭了起来。

朱幼仪无言站着,默默撑着伞,给自己,也是给她。

街头上有风雨吹来,轻轻扬起她身上青色的百褶裙与系在腰间的青绿色丝绦,恍若青莲悄然在天地绽放,不似人间仙景……裙摆下露出一小截白嫩嫩的小腿,腿肚曲线优美柔和,看一眼便能想象到那极致滑腻的触感,真如碧藕一般,只是惊鸿一现,月亮就失了色。

等到小白鼠彻底哭够了,心里面的一股子委屈散尽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伤势恢复了些许,都有能力活动身子,抬起头去看前辈了,眼泪婆娑地道:“恳请前辈万万发怜悯之心,救我夫君一命......弟子必定铭记在心,从今往后与夫君不分日夜,每日定以香火侍奉。”

“你想说的...只是这些?”朱幼仪凝眸看她,在夜色中看不清眸光。

“是...是。”老鼠精垂首道了一声:“弟子想说的,只有这些了。”

一声轻叹,意味难明。

朱幼仪缓缓收回视线,已经不去看她,声音还如冬雪淡漠:“若你真的是一心为了你夫君,我还会高看你几眼,可你还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你不舍,才连累了你的夫君。”

子圭是老鼠成精,鼠即坎精,为水之精,擅水,天生阴煞之气就浓郁,这点就连朱幼仪都清楚的事情,她不信本是坎精的子圭会不清楚。

况且她未褪去妖身,如此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一年两年下来,哪怕是子圭不刻意去吸取阳气,也早就把人身上阳气消磨的差不多了,又或者说那个方家远志与这坎精交媾了这些年才能消磨殆尽了阳气,已经是顶级的耐吸王了。

阳气消磨是很容易就看出来的。

一旦有了亏空的苗头,也非是说一定要这只坎精离开他的夫君,只需要随便找个借口暂停房事,再以药物仔细调理,不出数月便能补足......何至于变成他人口中的痨病鬼?甚至还只剩下了一口气吊着,需要取人心肝煎药?

天与多情,不与长相守......?

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连累了那方家郎中不提,还殃及他人......先不提那方子是不是真的管用,这一遭若是真的让她取了他人心肝熬药煎汤,那么下一回再度亏空了阳气,是不是还得再抓人取心取血?

因情生孽障,平白害了无辜人,可怜,却也不可怜......

其实说来,这只白毛老鼠精她害不害人,无关朱幼仪,她也管不着,懒得管......她此番前来,只为她的相公。

青衣手撑着同是青色的油纸伞,雨中的背影朦胧窈窕,绣花鞋踩着石板路渐行渐远,留下原地的白毛老鼠愣愣发呆。

轻雨飞絮,万籁无声......直到过了好久好久,这只白毛老鼠精才恍然回了神,胸膛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已经被雨水湿透,盖住了不断往外冒着的冷汗。

她缓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才敢动弹,刚刚那个青衣给她带来的压力太大太大了,她都不敢呼吸,生恐自己惊了天上人......抬头注视那袭青衫离去的方向,仿佛那遗世独立地美好背影还在那未走。

又是一阵风吹来,卷起青衣背后的三千青丝,如流云飞雪,目眩神迷,化成一捧细雨,只冷冷打在子圭脸上。

雨水顺着毛茸茸的面颊流下,回忆刚刚不过几句对话,自己竟然就......白毛老鼠现在才敢表露心绪,或羡慕,或嫉妒,或愤怒,或不甘,最后都化作无奈至极的一声哀叹:“能活下去就好......”

幽幽的话音落下。

旁边忽的响起一道俏中带皮的声音,与刚刚的青衣有些相似处,那个好似青莲,这个却像荷花......微雨过,小荷翻,莲叶无穷碧,荷花映日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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