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光刚走,吴王僚心中又犯起了嘀咕,平素这位王兄对自己十分冷淡,不亲不热,总像隔着数重山似的,今日为何一反常态,有心巴结自己起来。这其中会不会有诈?带着疑问,吴王僚去了后宫,去见自己的王太后。她老人家见多识广,或许能帮自己拿点主意。
吴王僚给王太后请安道:“母后,公子光设宴相邀,是不是心怀不轨?儿思虑半天,决定还是问过母后再去?”
王太后沉思了片刻说:“此宴不赴为好。”
公子光:“何也?”
王太后慢条斯理地说:“老身观公子光心气怏怏,似有怀恨之色,对吾儿继承王位,恐有不服之心。此番相邀,而且在他府上,只怕不怀好意,何不辞之?“
吴王僚为难地说“可我已经答应了他,如若不去,恐怕生隙,坏了兄弟间的情谊。”
王太后:“既然想去,那么,小心为好!”
吴王僚:“母后,我会的!想我吴国自泰伯公以来,王室之间总是和睦相处,人人都是谦谦君子,从未发生过什么宫廷之变,弑君之类的恶性事件。他公子光今日请寡人赴宴,我也不能把人想歪了。去,加以提防就是,他能怎样?如若他胆敢犯上作乱,正好一举除掉他!”说到这里,吴王僚顿觉气壮如牛,勇气倍增,也顾不上母后的叮咛,就准备赴宴。
吴王僚命人取来三重唐猊铠甲,穿在身上,外罩衮袍。然后点起宫中卫兵,从王宫起,一直排到楝树弄公子光府上,形成了两道由武士组成的人墙。人墙外,逡巡着持戈的警戒骑手。望着填街塞衢的卫兵,吴王僚好不得意,如此戒备森严,简直就是铜墙铁壁,谁胆敢图谋不轨,定叫他化为齑粉!吴王僚高坐轺车,由百十名亲信近臣和贴身侍卫簇拥着,朝公子光府上迈进。
车到公子光的府前,公子光早已恭候待立。吴王僚踩在奴仆的背上下得车来,然后大摇大摆朝府院走去。持戈垂立的卫兵,个个身披铠甲,从院门口一直排到台阶上,从台阶上又排到堂屋口,再从堂屋口排到大堂酒筵旁。吴王僚在亲信武士的护卫下,进到堂屋,直往中堂安坐。吴王僚端坐首席,公子光侧席陪坐。与席者除了警卫武士,并无他人。众武士都按吴王的命令,持戈亮刀,雁翎般环列在两侧,威武森严,气氛逼人。
公子光见吴王僚坐定,拍了一下手,示意庖厨献馔上菜。众庖厨得令,鱼贯而入,端着菜肴向堂中走来,谁知行至门口,就被卫士喝令停下,然后就有人上前把厨子浑身上下搜个遍,再由数名持剑武士夹持厨子,膝行传菜至吴王的食案上。这等场面,不仅公子光心中暗暗吃惊,厨子们更是被吓得战战兢兢,面无人色,无不小心翼翼按照武士的吩咐上菜传肴。酒过三巡,吴王僚安然自得地问道:“王兄所云美味者,何不呈上,让寡人急不可耐?”
“大王莫要着急,好菜要等最后上,才显得它弥足珍贵,也能尝之不忘。”公子光笑道,“来,姬光先给大王献上一觞,祝大王千秋无疆!”说罢,端起酒盏就往吴王僚案前走去,走着,忽然一个踉跄,身子一歪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酒杯也摔了出去,那酒也洒在了地上。
公子光痛苦的“哎哟,哎哟”,没等吴王发问,他却先哼将起来。
望着满脸痛苦的公子光,吴王僚吃惊地问:“王兄怎么啦?”
公子光撑着半个身子说:“唉!献丑了。这一摔,我的足疾复发了,痛彻心髓,难以忍受。大王,宽坐须臾,容我去包扎一下,再陪大王饮酒。”
吴王僚:“无妨,王兄请自便。”
吴王僚一句话,公子光如蒙大赦,赶忙一步一踮地走出堂中,进入了早已准备好的密室。见到公子光,百十名埋伏者一齐起立,其中首领钮宣义急切问道:“公子,可以动手了吗?”
公子光令道:“大家稍等片刻,速传专诸,让他先下手。一有动静,我们再杀出去不迟!”
吴王僚一人独饮,又迟迟不见美味献上,颇觉无趣。正无聊时,忽听堂下喊道:“庖夫专诸献炙鱼上堂——”
专诸端着一只大盘,盛着一条硕大的、被炙烤得外焦里嫩的松花桂鱼,刚迈到门槛,武士便被眼前的壮汉给怔住了。哪来如此强壮身躯的厨子?他若不是举着托盘,真像雄赳赳地武夫,与名庖厨的声望也相差甚远。可武士不管那么多,强行勒令道:“搜身!”
专诸乖乖举着托盘,任由武士上下翻了个遍。武士见没有搜到任何东西,又吆喝道:“跪下,膝行!”
在武士的夹持下,专诸举着托盘,刚要挪动膝盖,又听到一声断喝:“慢!”一个侍卫长模样的人,走过来用银筷子往鱼盘里一戳。这下把专诸惊得差点丢了三魂七魄,好在银筷子只是戳了鱼尾,并未破坏炙鱼的完整形态。侍卫长看了看未变色银筷子,说:“让他进去!”
一股香气迎面扑来,早已垂涎欲滴的吴王僚等不及了,探起身,嗅着香气逼人的炙鱼,两眼冒着贪婪的欲火,嘴里啧啧有声,恨不得马上把炙鱼吞进嘴里。专诸举着的托盘轻轻的放在食案上,趁着吴王僚全身心盯着炙鱼的刹那间,稳稳地用手掰鱼,忽地从鱼腹抽出了匕首!在电光火石一瞬间,一股凛冽的杀气脱鞘而出。吴王僚一时惊呆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鱼肠剑正向他的胸膛急速刺去。刺破了衣服,却被铠甲所阻,谁知专诸力气奇大,第一层铠甲被穿透,第二层铠甲继续穿透。穿第三层铠甲时,鱼肠剑居然断了剑锋。
侍卫们大惊,一拥齐上,刀戟并举,向着专诸浑身乱砍乱刺。鱼肠剑虽然断了剑锋,然杀气未断。专诸拼尽最后一口气,猛力将断锋之剑贯透吴王僚的第三层铠甲,手势用得十分之重,以致鱼肠剑从胸腔里穿了进去,从脊背里透了出来,再猛地往回一抽,一道血箭便迸射出来。吴王僚大叫一声,手中的箸筷还牢牢抓在手中,人却扑倒在食案上,那脸扣在那盘香味扑鼻,嘴巴犹自开口张动的炙鱼上,虽然美味就在眼前,他却永远无法享用,带着满脸的鱼汁和无穷的遗憾而死去。这一天正是吴王僚在位十二年,即公元前515年四月丙子日。
鱼肠剑,果然是弑君之剑。吴王僚就这样死在了鱼肠剑下,与此同时,专诸也被吴王的侍卫一阵乱砍,很快就便被剁成了一堆肉泥。堂上乱成一片,堂下的武士也稀里糊涂地往堂上蜂拥而至。
公子光在密室闻得大堂喧哗声大作,情知专诸已经得手,便把手一挥,怂恿埋伏者杀向堂上,双方一交手,由于吴王僚的死,群龙无首,侍卫、武士都无心恋战,一会儿吴王僚的士兵便败下阵来。大部分被杀,少数逃逸者只顾夺门而逃,哪还有抵抗之力。
伍员率领敢死之士已等候多时,见吴王僚的武士从公子府狼狈逃出,便知大功告成,当下把人分为两路,一路由赤阑将军、被离率领杀往王宫,一路由自己亲自带队,向排在街衢的警戒部队冲杀过去。伍员久未开戒了,今放开手脚大杀一番,甚是觉得兴头大起,舞动银枪,遇者即倒。虽然敌众我寡,但怎能抵挡得住伍员一干武艺高强的英雄豪杰的冲杀?不消片刻,那些刀戟林立,被吴王僚视为铜墙铁壁的警卫部队便溃不成军,作鸟兽散了。伍员率领众人杀败了警卫,恢复了街市的平静,便赶往公子光府邸,奉请公子光乘车入朝。
公子光的车驾尚未及宫门,赤阑将军和被离已率众士押着群臣出宫迎候。公子光见了群臣,立即下车,好言抚慰了群臣一番。诸大夫见公子光已杀了姬僚,而且又有伍子胥、钮宣义、赤阑、被离等敢死之徒环立左右,谁还敢唱反调?当下一齐唱诺,恭请公子光入宫升殿。
坐在王榻上的公子光好不得意,环视群臣说道:“列位诸卿,今日姬光之所以诛杀吴王僚,是因为姬僚不遵先王遗命,弃信背约,自立为王,有负于祖宗,有负于吴国臣民。他不听忠言,不恤百姓,滥用亲族,败坏朝纲,好战喜功,愚妄自用,是吴国的罪人,应当诛之以正王法。今日之事,非姬光贪恋王位,实乃姬僚久行不义,我不得不行非常之举,为使吴国有人料理国事,姬光暂且代摄国政,以待季札返国,仍当奉以王位与他。”
姬光的话头头是道,恭立在王座下的诸大夫机械地点头称是。
公子光说:“姬僚,以他的不光彩一生死了,可我们应以王礼厚葬他,谥号‘吴武王’,毕竟他是吴国一代君王!”
众臣闻言,无不拜伏称庆。
公子光提高嗓门说:“鉴于这次作出贡献者,论功行赏。首功当属献出生命的刺客专诸,为他的义举树碑而厚葬他,追授专诸为侯爵,他的儿子专毅封为上卿。次功当属流亡吴国的伍子胥,敕卿大夫爵禄,封行人之职,待以客礼而不臣。伍先生这个行人官职,主要是负责吴国外交,具有人事调动,官员选拔等方面的权利,以客卿之礼节待之,而不是当作一般仕人来用;市场小吏被离,举荐伍子胥有功,擢升大夫之职;钮宣义将军封从卫都骑尉,负责都城防卫,赤阑将军封南面讨击将军。大赦天下,散币发粟,以赈穷民,安抚人心。散朝——”
公子光虽然得了王位,但还不是庆祝的时候,因为吴王僚的几位公子还活着,怎么对付他们呢?公子光又想到了该问留在大殿的伍员:“伍先生,姬僚除了,王位暂时落到了我的手里,然而几位公子尚在,季札亦未归来,我们该做哪些准备?”
伍员:“公子,依臣之见,封锁消息,尽量不让消息外传。加强都城防卫,不可松懈,稍有不慎,唯恐刚到手的王位旁落他人之手。特别要关注季子先生的动向,毕竟公子是以摄政的名义暂代吴国大权,没有他的允诺,王位是不能到手的。”
公子光:“伍先生,这你放心。在吴王僚传召季札出访之时,我已派人盯在延陵,倘若有他归国的消息,我便立即知晓。”
延陵宅邸。一辆马车驶至宅邸前,伍家老仆人伍昆登下车,向门人询问道:“请问,伍鸡是否跟季子先生出访去了?”
门人:“是啊,你找伍鸡将军?”
伍昆:“我是伍鸡的家人,叫伍昆。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门人:“这就不知道了,听说他们去了晋国,还要遍访中原诸国,时间还早着呢。”
伍昆:“那我一时半会还等不到他?”
门人:“应该等不到,你还是先回去吧。等他回来以后,我会告诉他,有一个叫伍昆的家人来找过他。对了,你现在住在何处?”
伍昆:“我们暂住在吴中西南洞庭东山槎(chá)湾村(现江苏苏州市吴中区莫厘山)。如伍鸡归来,请务必告诉他,就说他母亲已来到了吴国,望他来槎湾村与母相见。”说完揖手道,“谢谢门人!”
门人:“不用谢,慢走!”
伍昆登上车,抖动缰绳,驶离延陵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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