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苦苦煎熬就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你要她死也不安宁吗?”

张远志攥着九秋胳膊的那只手青筋突兀,力气之大,换个人都要惨叫连连。

但九秋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无奈地说“出去吧。”

33

颜卿卿从没有这样轻盈过,不借助任何一点力量就可以轻而易举的飘到床幔上。

她眼看着九秋刨开了她的肚子,从血泊中轻轻抱起一个小小的婴儿,仔仔细细擦去他身上的污秽,露出青紫的皮肤。颜卿卿忍不住皱眉,没想到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居然这么丑。

九秋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手中小猫仔一样的婴儿包裹好,他是如此的脆弱,一只手稍稍用点力气就能让他粉身碎骨。

她抱起他走到外间,审阅了一圈:张远志蹲在角落里僵如木偶,已是崩溃的边缘;神婆愤愤不平地瞪着她,准备随时张口开骂;门外是一群神色不明的人。

看来看去,只有一直守在门前,满脸是泪不停抽噎的张大郎靠谱些。她走到大郎面前,把孩子放进他怀里:“把弟弟带到你的房间,找一个已经做娘的婶婶帮忙照顾他。你呆那里陪弟弟,别过来。知道吗?”

大郎僵硬着身子,他不知道该怎样抱住这个柔若无骨的小怪物,只敢双手捧着他,如捧珍宝,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颜卿卿看见九秋又走了回来,关上门,来到她床前,问:“你不和张远志道别吗?”

颜卿卿没意识到这是在和她说话,以为九秋是对着床上毫无生气的躯体自言自语。

初做鬼魂,全无着力点的感觉让她很不适应。颜卿卿飘荡了一会不愿在屋里憋着了,就努力飘到窗户边,想出去,但马上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了回来,试了几次都是如此,不禁慌了神:她是自行离体,没看到传说中的鬼差,难道她成了缚地灵永远被困于此?

这时,九秋回过头来劝她:“外面天马上就亮了,阳光会灼伤你,还是呆在屋里吧。”

其实,和已成鬼魂的颜卿卿说话,她心底是存着犹豫的。

颜卿卿蓦地转身:“你能看到我?是你把我困在这里的?你究竟是什么?”

在颜卿卿开口的瞬间,九秋就感到周身泛起冷意,但好在她是新鬼,暂时还伤不到自己。于是九秋给她了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说:“我没有恶意,设下结界是为了保护你。现在没到时辰,引渡的鬼差不会来接你。你还可以回到身体里,和张远志道一个别。”

“你是妖怪?还是神仙?”颜卿卿的神情似哭似笑:“为何我求救百次你却从不应我?你想看什么?凡人之间的生离死别、寸断肝肠?”

“我没想看戏,只是觉得你应该和他道别,毕竟……”

“人世间哪有这么多应该!”颜卿卿佝偻起身子,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本应该是享尽富贵的大小姐,我本应该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可我沦落至此,潦倒此生,哪有什么应该!”

九秋哑然。

渐渐地,颜卿卿情绪平缓下来,低下头并无比疲倦地捂住脸:“我把我的一生过得一塌糊涂,还拖累了张远志。我欠他的,已经还给他一个孩子留后。没什么必要道别。”

忽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对请若说:“你不是常人。那我可否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谁?”

“常建。”

“常建是谁?”

“我父亲身边的大管事……”颜卿卿收住话头,问:“你究竟能不能杀?”

“不能。”九秋很诚实地回答。她不可能为颜卿卿犯下杀戒。

“你!……算了,反正我已经死了。死了,就应该什么都没了,一切一了百了,我终得解脱。”颜卿卿的神情变得空洞而萧索。

“不是的,人活着有活着该受的苦,死后有死后该历的劫。”九秋似乎不知道自己最欠缺的就是察言观色:“我不知道你与何方鬼神签了什么样的死契,但想来,你的前路并不好走。”

房间骤然阴冷下来,角落里升腾出一黑一白两团雾气。

颜卿卿一动不动,任由白色雾气给她套上锁链。

黑色雾气绕着她直转圈,啧啧称奇:“真少见诶,这结了死契的,哪回不是咱兄弟拼死力气把魂魄从皮囊中拽出来,这个倒好,自己出来了。”

毕竟,少有人愿意在夙愿达成时去死。

九秋识相地闭上嘴。

黑白无常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即使是她也感受到逼人的压迫。他们斩断人的生魂,将剩余魂魄与肉体剥离,引渡至阴间。

生死两世界,纵使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敢轻易越过那条界限。

没想到那团黑雾突然窜到九秋面前:“嘿,好久不见,你怎么跑这来了?”

九秋简直要惊掉下巴。但她死死地绷上嘴没接话。

“上次你和我说话,我还担心了好久。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九秋记得自己第一次和鬼差说话。

那时她初入人间,还不明白人的生死轮回是怎么一回事。她和青华有幸得到神龙的青眼,在人间的皇宫客居了一段时间。正巧遇上一黑一白两团云雾将一个小孩的魂魄蹂躏得哭爹喊娘,她一时意气冲上去大呵:“神龙居处,何方宵小在此为祸人间?!”

其实这词还是她听皇宫里的折子戏学来的。

白雾不为所动,黑雾则被她吓一跳松开了手。

这一松不当紧,生魂尚未彻底斩断,那小孩的魂魄竟顽强挣开了锁链重新钻回躯壳之中。

黑雾暴怒:“你个歹东西!”

在黑雾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九秋感觉自己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水分,萎靡在地。

她半死不活浑浑噩噩了一个多月才勉强清醒。清醒之后,她就被神龙一个叹息扫地出门。从此再没青华半点消息。

想不到在九华县,九秋又遇上了同一个鬼差。吃够苦头的她牢牢绷住自己的嘴巴。

生灵与死灵之间一旦发生对话,死灵就会攥取生灵身上的生气。

颜卿卿还好说,但这煞气逼人的鬼差,九秋实在招架不住。

黑无常好像全然不知生灵与他对话的后果,继续喋喋不休:“你没事好哇,有事我找谁去呢?你说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上次我被罚得有多惨?直到现在,我也只能在这鸟不拉屎得乡野之间勾魂混日子。现在不敢和我说话了?你之前不是很勇敢吗?”

九秋叫苦不迭,当时无知,可她已经付出代价。

好在白无常及时制止了他:“时辰到,该回去了。”

九秋感到压力骤减,房间也瞬间恢复了正常。

她环视四周,轻轻叹了一口气。

若有旁人在场,一定会感到惊讶,颜卿卿腹部狰狞的伤口开始缝合,鲜血浸染的床褥衣衫自动撤了下来在地上堆成一团,干净的被褥自发铺上,不大会儿,房间就恢复了整洁。

如果能忽略空气中那浓重的血腥气,颜卿卿衣衫整齐面容安详地躺在床上,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九秋收拾好自己的药箱,打开门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34

没想到第二天整个小镇都传满了流言蜚语:“吴姑娘心真狠,硬生生刨开了张家娘子的肚子,哎呦呦,这可是要遭天谴的,那婴儿一声不哭,一定是个怪物!都是因为她!”

九秋哭笑不得,问吴同:“你就任由麻婆子屡屡败坏医馆的名声?”

麻婆子就是城南的神婆,因小时出天花落得满脸麻子,人就喊她麻婆。

这流言不用想就是她传的,说起来她小时候得天花,还是吴同治好的,让她捡回一条命。

吴同用尾巴勾得酒罐在地上骨碌碌乱转:“随她去吧。再说,她败坏的是你的名声,又不是医馆的。”

九秋没好气地夺过酒罐:“这一罐,我要泡蛇酒。”

她捧着酒罐愣了一会神,还是忍不住问吴同:“我还是想不通,颜卿卿的处境明明比大多数人好多了,她干嘛急着去死呢?”

“你见过被剪断后养在瓷瓶里的花吗?”

“见过呀”

“那你知道它们的归宿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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